像幽邃的深井。
  “愚昧的人们,还自称学者。连生命与机械都不会分辨。”佛罗德洛克·弗朗孔斯汀踱步走到笼子面前,俯身打量,十星暮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之间温热的鼻息。
  “自以为是的想撼动大树的根基,什么都可以拿来利用。以为愚人众都如同派出去的马科斯韦尔一样天真。”
  十星暮听懂了。
  这人是特意派不太聪明的马科斯韦尔去劫持她的,大概是为了骗过教令院与他勾结的人,并且他似乎还发现了——
  “一帮蠢货,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拟态机械。”
  佛罗德洛克轻慢道:“元素生命与机械都分不清,都不是我要的活体样本。沙漠未开化的人们笃信神谕的揭示,而自诩智慧的雨林学者看不破事物的本质。”
  笼子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佛罗德洛克把十星暮抱到另外一张实验床上。
  空气很潮湿,阴暗的地界,并没有明显的光源,石壁上淅淅沥沥的水珠时不时滴到地面,看样子应当是在地下。
  四肢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机关束缚住,十星暮不安地仰头。艾尔海森早上给她系的眼罩还挂着,蝴蝶结搁在后脑勺,很不舒服。
  “没必要还用这幅面容吧,小家伙。”佛罗德洛克的指尖触碰着那个翡翠绿的眼罩,冰冷的温度透过布料,确真地传到眼睛表面。十星暮打了个哆嗦。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人不断扩散的恶意,从那口幽邃的水井中弥漫出紫黑色的迷雾。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片刻,佛罗德洛克戴上手套,揪下了她一根水蓝色的毛,小心放进玻璃管里。水蓝色的绒毛化作几滴混杂着不明颗粒的液体,这液体与纯净的容器一经接触,便如同日光下的冰块一样融化了。
  只剩黏稠的极少一滩溶剂在玻璃管中晃荡。
  “枫丹古代的诗人与哲学家相信,在时间开始之前的过去与时间结束后的未来,无数的生命在水中相遇,不再需要形体、语言与接触。”
  “真是可怜呢,小海獭。”佛罗德洛克的语气不带分毫怜悯与同情,“被时间遗忘,残忍地丢弃在奔涌不息的浪潮之中。”
  “不过不必顾影自怜。你的同类们大多都随你们的神一同死去了,余下的也不再有你们的神。”
  十星暮依然安静。
  过往的岁月被蹉跎得模糊不清,她甚至快要忘掉本来的名字。只记得自己本应该早已死去,现在是如同欺瞒高天的小偷一样悄悄地活着。
  佛罗德洛克的话语,从深远的水井中传出弥漫毒瘴的紫黑雾气,交叠的人影憧憧,浪潮一阵又一阵地拍打,记忆不断回溯直到面前出现尽是灾厄猎犬的通道。那是名为厄海塔的起始。或许她不止一个名字,或许她遗忘了最初的誓言,或许她背负着失落的罪行,或许她违抗了某人拟定的程序。
  但现在,她的名字是他人赐予的十星暮,仅仅是一只小海獭。
  十星暮寂静地躺在实验台上,似乎听不懂佛罗德洛克在说些什么。所幸还有眼罩在她与世界的现实之间横亘着,所以无人可得见她眼眸里是怎样的光亮。
  “时间差不多到了吧,佛罗德?”
  从暗道里忽然出现第二个傲慢的声音,仅仅叫了他一半的名字,讥嘲道:“这么久,还不能安好一个小小的爆炸程序吗?我开始怀疑你宣扬的机械拆除水平了。听说你没有酒精就不能正常大脑运转?要不现在给你运几瓶枫丹的甜酒呢——还是你更偏好家乡的火水?”
  “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未免有些着急。”佛罗德洛克散漫地摊手,“克莱德大人,我还没有说话呢。”
  “毕竟,即使你手握着赞迪克的手稿,依然对沙漠的机关一筹莫展。教令院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你的实力了。”克莱德说着,走到十星暮面前,佛罗德洛克没有阻止。
  这时候克莱德才发现不对,原本刻有自爆程序的芯片还好好地放到一边,佛罗德洛克完全没有安装它的意思。
  克莱德转头叫了起来,流露出一丝怒意:“你怎么什么也还没干!”
  “我亲爱的大人。”佛罗德洛克不紧不慢地说,“您完全没有意识到它并非机械生命吗?”
  “什么!”
  克莱德难以置信地转向了被关押在实验床上的小海獭,阴沉着脸:“是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故意不说明!”
  “拜托,我也是今天才见过海獭。要怪就怪你一点消息都不敢提前交给我吧。”
  “不可能啊!明明我们的人都在禅那园见过——它怎么可能不是机械生命!”
  “谁知道呢。人家也不可能成天大声叫嚷‘我不是机械!我不是机械!’吧。哦,抱歉,忘记你现在还不会人类的发音。”佛罗德洛克平等地嘲讽着,挖苦道,“说不定还是只文盲海獭。之前跟你的交谈只是在浪费口水,我还不如跟这位克莱德大人多聊几句,身心舒畅。”
  十星暮:“……”
  关我什么事。
  “不、不可能!”克莱德猛扑上前,发疯似的说,“你快说话!输入指令,暴力拆卸机关装置!激活唤醒单元!”
  十星暮:“……”
  拜托,我只是一只小海獭耶。
  您的要求太超过了。
  “都是艾尔海森。”克莱德这时候反应过来,阴冷道,“他肆意妄为,把我们都当作傻子,愚弄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