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乎乎的嗓音与男子的粗犷不同,伙计笑得更高兴了些,“那看来小公子是在等人了?”
  云玳颔首。
  “不若去茶室等吧,那边安静些,等你的朋友玩好了,小的带他过来找你就是。”
  听见有茶室,云玳并未多想,略一思索后便想与谢今棠说上一声,结果人实在太多了,她挤不进去,在伙计再三保证他会告知她的朋友后,云玳便跟着他走了。
  长乐坊不止一层,除了最底下的赌桌外,上头还有许多厢房。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长廊上,随着伙计掀开幕帘,那股暗香浓郁了几分。
  二层的大堂不算嘈杂,却也座无虚席,比起楼下的百姓,坐上二层的人从身上的行头便能瞧出其非富即贵。
  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频频落到云玳身上,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啧,这是送去厢房的姑娘吧?真水灵啊,等老子哪日发家了,也要去那厢房坐一坐,找个姑娘在旁边陪着。”
  “得了吧,长乐坊的厢房向来只有达官显贵能进,你忘了先前有个大人为了坐一坐那厢房寻了多少关系吗?可最后呢?还不是被这背后的老板一句不够格给拒了。”
  他们话中之意让云玳眼神一暗,嘴唇紧抿。
  最让她不安的是,他们都能瞧出她是姑娘,那伙计呢?
  藏在袖袍中的手下意识掐住指尖,临近漆柱拐角时,云玳咬咬牙,本想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可刚回头,便瞧见唯一的台阶旁有人守着,那人凌厉的目光对上她,让云玳顿时打消了走回头路的心思。
  趁着伙计不注意,她扭头躲进了一间厢房中,厢房内无人,云玳松了口气。
  但躲在这处也不是法子,她该如何下去寻到三公子……
  “快,都找找,别让她跑了,拂娘还等着要人呢!”
  “她定是躲在哪儿了,没人的屋子都搜搜!”
  慌乱之下,云玳突然瞧见柜中放了几套女子的衣衫。她犹豫一二,极快的将衣裳换上,想着瞒天过海,趁机去寻三公子。
  谁料刚一开门便与来人扑了个满怀,馥郁的馨香涌入鼻中,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方才那个伙计,而是一个反绾青丝的丰满女子。
  “怎么走——”女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对上云玳的模样时,顿时咽了回去,转而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末了得出一句,“不错,肤若凝脂,仙姿玉貌,当真是极好的品相。”
  云玳不知她是谁,但见她这品头论足的姿态,想来也与长乐坊瓜葛颇深。若想安然离开,她只能故作镇定,佯装成这里的贵客,“放肆,你可知晓我是谁?”
  拂娘略微错愕,讥诮低笑,“姑娘若是能呵斥的再有底气一些,奴家或许当真要被你唬住了,可惜奴家浸染风尘多年,是驴子是马,可逃不过奴家的眼睛。”
  拂娘展颜一笑,不等云玳说话,便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脖颈上,“甭管姑娘是谁,进了这长乐坊,穿了这件衣裳,便是我拂娘的人。”
  “姑娘放心,等着你的啊,只会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幸事。”
  -
  三层最大的厢房内,蓦的传出一道瓷片碎裂的声音。
  端茶送水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收拾,将瓷片一一捡起拢在衣袍中,双手攥着衣袍两侧,垂首疾步离开。
  负责这间‘上善若水’厢房的管事悄悄跟了出来,狠声道:“怎么回事,你不知晓里边儿坐着的两位爷是什么身份吗?若是惊扰了贵客,你今儿个就收拾东西给我走人!”
  “小的当真不是故意的,实乃楚世子太过吓人,小的手一滑,便——”
  “行了,赶紧走,若是楚世子待会儿见怪,你明日便不必来了。”
  小厮苦着一张脸,还想说些转圜的话,便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哟,谁又惹张哥哥生怒了。”
  “小声点。”张管事蹙眉看向连走路都要扭出三分风采来的女子,“楚世子眼下正输着呢,你莫要触了眉头。”
  拂娘微微启唇,白嫩修长的指尖从张管事的肩头轻轻划过,唇畔微扬,眸中水波横生,“知道了。”
  只一眼,便又收了回来,若即若离,如镜花水月。
  张管事早已习惯她这副行事作风,倒是一旁的小厮看的面色涨红,仿若方才被调戏的人是他一般。
  “你身后这姑娘是——”
  比起先前那灰袍长衫,眼下这身衣裳云玳更不喜欢。
  碧色的齐胸襦裙堪堪遮住她过于饱满的胸脯,双袖为藕色轻纱,衬得朦胧衣袖下的肌肤白腻如玉,引人遐想。
  拂娘风情万种,乃是风尘中开出来的蔷薇。
  而云玳,是青山峨眉,自欲.望中生长出来的雪莲。
  只是这朵雪莲眼下正红着眼,恼怒的瞪着眼前这些人。
  “自是世子要的人了。”拂娘瞧着那小厮看直了眼,得意道。
  “从前怎的没看见过,而且将她绑着作甚?”张管事蹙眉。
  拂娘低头看了一眼云玳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又瞧了一眼她嘴里塞着的手帕,笑眯眯的道:“这便是趣味所在,你这木头桩子懂什么。”
  张管事:“……”
  “莫要乱来,得罪了楚世子,你我都落不到好。”
  “放心。”拂娘似笑非笑的拢了拢从肩头滑下的衣衫,“先前我便让人来问过世子了,他倒是对这种新花样挺感兴趣的,你也晓得楚世子的脾气,我这儿的姑娘都没有能入他眼的,冯叔又催的紧,这好不容易找来一个,你可别给我吓走了。”
  拂娘拉住云玳,“走吧姑娘,我送你去见见世子。”
  许是云玳的目光过于灼眼,拂娘忍不住安抚道:“这楚世子是有些混不吝,可他好歹是平王独子,身份自是不必说,你若是能入他的眼,便是入府做个侍妾,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总比嫁给寻常人家做妻好,是与不是?”
  “拂娘我啊,这是给你机会呢,若不是瞧你模样长得好,这般近水楼台的好事儿,怎会落到你身上。”
  说罢,她在云玳背后轻轻一推,“去吧,便是你瞧不上这泼天富贵,也莫要丢了这条小命。”
  屋门在身后被人缓慢的关上,候在一旁的婢女上前,瞧着云玳竟是被绑来的,露出几分惊愕,转而又神色镇定的带着她绕过青竹屏风,往里走去。
  云玳行走不便,头上戴着的掐丝紫檀步摇险些与联珠帐缠上,她跌跌撞撞的被婢女半拖半拽的往里带,郁结的想着,谢三公子何时才能察觉她不见了。
  早知晓,她便不应下马车,就在里边儿等三公子也是好的。
  眼下若三公子钻进那赌桌里了,迟迟未发现她遭了难,她又该如何脱身?
  云玳愁眉苦脸的被婢女带进宽敞的厅堂。
  没人注意到在她身影出现的刹那,穿着梅花暗纹长袍的谢今澜无意瞥来的眼眸在瞬间凝滞。
  云玳遥遥便瞧见一张长桌,正对着云玳的男子浓眉大眼,模样俊朗,瞧着也就是个刚及冠不久的男子。
  那应当就是拂娘所说的楚世子。
  当今平王唯一的嫡子,论身份,是比谢世子还要尊贵的人。
  从前在扬州时,云玳瞧见的最大的官儿,也不过就是县令,如今到了京城,还真如娘亲所言,随处撞到一个人都是权贵。
  云玳怕的身子发颤,可她的力气小,再是不情愿,也被婢女带到了楚世子身旁的圈椅上,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坐下。
  楚彦并不在意被婢女带来的姑娘,专心摇着自己手中的骰盅,咬牙切齿的望着长桌那头与他对坐之人,“本世子就不信这次还能输给你!”
  那人低笑一声,似是有些无奈,“运气罢了,当不得真。”
  楚彦闻言,摇骰子的弧度都大了起来。
  自坐下便埋首的云玳听见那道清泠的声音,怔愣片刻,猛地抬起了头。
  这才注意到与楚彦对坐那人,双腿交叠,右手虚握撑着额角,一双狭长深邃的星眸冷淡的觑着她,懒散适意的仿若与她并不相识。
  他的身边同样坐着一位明媚温婉的姑娘,惹人注意的是,那姑娘身上的襦裙颜色,与男子那身烟影梅花暗纹长袍相似,打眼一瞧,倒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云玳没承想府中整日不见的世子,会在赌坊。
  她下意识张口,记起嘴中塞了绢布,着急的唔唔两声,却被楚彦狠狠置放在桌上的骰盅打断。
  骰盅打开,楚彦面色漆黑,乌云欲来,听见身边吵嚷的哼唧声,顿时怒不可遏的侧头看去,凶狠道:“闭嘴!”
  楚彦长相端正,却因过于瘦削显得刻薄,生怒时总能吓住一些小姑娘。
  云玳便被他吓得面色发白,宛如狂风骤雨下孤零零的娇花,止不住的发颤。
  转眼间,楚彦眉宇间的不耐燥郁被惊艳替代,好妙的美人儿。
  他微眯着眼,轻轻掐住少女的下巴往上抬起,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另一只手取下封住她檀口的绢帕,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云玳下意识急切道:“世子……”
  第21章
  楚彦作为皇家贵胄,平生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就连府中侍妾也都各有姿色。
  但瞧见如白纸一张的小姑娘,仍旧生出一丝想要细细品尝,辗转的悸动,他的目光自云玳脸上游离到她若隐若现的肩头,藏在轻纱下的肌肤如上好白玉,勾的人无端生出一丝欲.望。
  想要瞧瞧在那雪白的肩上氤氲开朵朵红梅后,会是何样的靡丽。
  不急。
  楚彦收回目光,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无动于衷,他一把握住少女的柔荑,把玩着她纤细匀称的手指。
  “今澜,咱们再来。”
  谢今澜面不改色的执起骰盅,眸底的冷意被悄无声息的压下,他轻摇两下骰盅后放下,举手投足中带着世家子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风雅,“看样子,楚兄这是消气了?”
  平日若是只输不赢,楚彦早就砸了许多东西了,方才输下那一把,正是他怒火正盛之时,不过——
  楚彦扫了一眼云玳,嗤笑道:“要不说赌坊的掌柜都会做生意呢,用女子安抚客人,再大的火气,瞧着这可怜样也生不出来了啊。”
  “今澜不觉着吗?”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谢今澜身边自始至终都十分规矩的女子。
  女子闻言羞涩垂首,欲语还羞的觑了一眼身旁矜贵清傲,始终不曾看她一眼的男子。
  云玳顿时有些着急,被长桌挡住的手拼命往外挣扎着。
  云玳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急切之间,正欲开口,却听见谢今澜道:“楚兄,不若玩个有趣的?”
  “哦?”楚彦来了兴致,“说说。”
  谢今澜修长分明的指骨圈住骰盅,食指微曲,在盅盖上敲了两下,“就赌这盅骰子的点数是不是三通。”
  “赌注是什么?”
  “心爱之物。”
  楚彦平生最大爱好便是赌,素日赌的都是银钱,场子大些,也会赌马乃至奴仆,甚至身边的侍妾,也可以作为筹码。
  但心爱之物……
  楚彦能想着的,便是他的世子之位,总不能拿此事做赌?
  除此之外,他并无心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