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说过,每个人自出生便长了一双腿,既然长了腿,便要靠自己行走。我身后已经有表哥了,为何还要寻一个别的人来为我遮风挡雨?我既不需要旁人,又为何要因为活的顺遂而……随便嫁给旁人。”
  “从前倒是不知……”谢今澜顿了顿,冷淡的面庞忽然哑然失笑,“你这般伶牙俐齿。”
  竟拿他先前的话,来堵他。
  “不后悔?”
  云玳摇头,“不悔。”
  啧。
  谢今澜眉梢微挑,忍不住抬手曲指敲在她的额头上,“蠢笨不堪,你可知你错过了什么?”
  “既是错过那便是错的,眼睛长在前头,当然要往前看。”云玳揉着额头,嘟嘟囔囔。
  忽然,不合时宜的叫声从云玳腹中传了出来,她抿着唇,小心翼翼的觑着谢今澜。
  方才略显肃穆的氛围似乎被这一道声音打散,谢今澜对着东南招了招手,“拿些膳食来。”
  此后便没再提起这事儿。
  用完午膳后,时辰尚早,云玳留在玉笙苑作画。
  这些时日,她起早贪黑的忙着私塾之事,已经许久不曾安稳睡过,眼下吃饱喝足,桌案上的鎏金香炉冒着缕缕白烟,清荷的香气与谢今澜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不一会儿,云玳便点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
  谢今澜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抬头瞧了她一眼,并未将人唤醒,命下人拿来薄纱披在小姑娘身后,便出了屋门。
  他唤来东南,“他何时走的?”
  “在您让属下拿膳食过来时。”
  “派人去看着,莫叫他胡来。”
  玉笙苑外边儿站着那么大个活人,东南早就察觉,对谢今澜使了眼色。方才谢今澜问云玳的那些话,是给他们二人机会,却没承想,成了让谢今棠清醒的契机。
  也好。
  不是情投意合,那便让他死了那条心。
  “明日请个大夫回来,替他把脉。”
  -
  入夜时分,云玳才从玉笙苑离开。
  她因着贪睡被谢今澜罚看了一个钟头的书,出来时天色已经乌沉漆黑,走过许多次的路并不陌生,云玳提灯越过假山,正要踏上回廊时,手腕处蓦的一紧。
  灯笼落地,火光明灭一瞬后发出微亮的光芒。
  云玳只觉一瞬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似乎挤进了一处狭小的地方,背后好似是坚硬的石头,而跟前则传来浓烈的酒气。
  借着月光,她才勉强看清自己跟前似乎站了一个人,那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逼在假山旁狭窄的石洞中。
  熟悉的眉眼让云玳停止了挣扎,错愕道:“三公子?”
  跟前的人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云玳便听见他说:“为何不要我?”
  少年的音色有些亮,像是落在瓷盘中的珠玉,如今这声音隐隐带了丝委屈,好似接住珠玉的瓷盘碎裂开来,莫名惹人心疼。
  还不等云玳说话,谢今棠又猛地抬高声音,“为何不要我!”
  这处并不是无人之地,反观正是府中蜿蜒路径的交汇点,但凡眼下路过奴仆,都能听见谢今棠委屈巴巴的声音。
  云玳有些头大。
  她不知谢今棠怎么了,但隐隐能察觉到定是与表哥今日的那些话有关。
  “三公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若我们出去说……”末了,云玳又补充道:“好不好?”
  话中的轻哄俨然把少年当成了孩童,即是孩童,又怎会这般听话。
  谢今棠饮了不少酒,从左边耳畔一直绵延到最右侧的肌肤,如同晚霞般染着红晕,他咬着嫣红的唇,清澈的眸子里含着委屈,“你喜欢的人是他吗?可是、可是他不会喜欢你的,云妹妹……”
  “你别喜欢他了,你喜欢我好不好……”
  醉酒的少年像是还未满月便被抛弃在寒冬腊月的小兽,嘴唇一张一合,带着浓烈的鼻音,嘤嘤哀泣。
  手腕被攥的逐渐生热,云玳试图动了动,发现无用后只能作罢。
  察觉到她的动作,谢今棠像是被碰到伤口,朝人龇牙的恶犬般,半是威胁半是委屈,“他不会和我抢的,只要我……一日,他都不会和我抢,你死了这条心吧。”
  “……”
  若说一开始云玳还有些心惊胆战,眼下便已经被谢今棠绕糊涂了,只当他醉酒胡言,迫不及待的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三公子,我不是谁的,没人会抢。”
  “你是我的。”
  “……”
  云玳抿唇,无奈对上他涣散却执拗的目光,正欲继续劝说,却猛然听见外边儿传来一道声音,“云姑娘,三公子,你们在里边儿,做什么?”
  云玳下意识呼吸一窒,回头正好看见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下,穿着一身蓝灰衣衫的常喜。
  他肤色本就偏暗,夜幕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之下,瞧不真切。而另外半张清秀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嘴角平直,无声的注视着正好一人高的石洞中,姿态亲密的二人。
  “常喜,三公子醉酒了,你快过来帮我将他扶出去。”
  不知是不是有了外人,先前还闹个不停的谢今棠忽然便安静了下来,他松开了云玳的手,却仍旧用那副委屈的嗓音小声道:“云妹妹,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自以为是的小声,却连外边儿的常喜都听了个分明。
  “三公子,夜深了,老爷那边还寻云姑娘有事,奴才送你回去可好?”
  谢今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常喜面不改色道:“三公子应当也不想让云姑娘惹上麻烦吧。”
  “此处人多,奴才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但旁人就无法保证了。”
  他不卑不亢的姿态在谢今棠看来属实可恶,可到底恢复了一些神智,听劝的放过了云玳,也没让常喜送,自个儿跌跌撞撞的,硬着头皮往院子里走。
  云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从石洞中走了出来。
  “姑娘,您没事吧?”
  “无碍。”
  常喜略含担忧的目光停留在云玳身上,他不敢想象方才他若并未出现,或是看见他们二人姿态亲密的人不是他,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姑娘,您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与奴才说。”
  云玳诧异的歪头看向他,无边夜色中,常喜紧抿着嘴角,与方才和谢今棠对峙的淡然模样大为不同。
  “我不委屈呀。”
  常喜不信,“三公子身上的酒气奴才闻到了,虽说他是主子,可若他想对姑娘行什么强迫之事,奴才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如愿。”
  他眸色太过认真,云玳只能暂且应下,让他宽心。
  可常喜知晓,以他一个奴才的身份,便是云玳受了委屈又能如何?
  于是将云玳送回院子后,常喜去寻了谢明清。
  “老爷,先前您说让我做您的门生,这件事,还作数吗?”
  谢明清闭上的眸子赫然睁开,看向常喜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
  “你本就不是签卖身契的奴才,自然作数,不过……为何突然想明白了?”
  谢明清稍作思索后,便明白了。
  若是从前,常喜因为一个女子改变想法他会嗤笑不屑,甚至会劝诫一二。
  可是如今,他比谁都懂的其中滋味,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云玳回了屋中后,将放在枕头边的黑匣子拿了出来,一粒一粒的又重新数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匣子睡了过去。
  梦里光怪陆离,国公府成了一片荒地,她被困在其中走不出来,恐惧之下,她一个劲的唤着表哥。
  天光乍现时,她看见谢今澜朝着她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他走向的人不是她,而是她身边同样被困住的长宁。
  她攥住谢今澜的衣袖,想要他救救自己。
  可他说,长宁是他的妻子。
  心尖泛疼的瞬间,云玳似乎清醒了一瞬,可是很快又睡了过去,她整夜都睡的极不安稳,辗转反侧,临近天边泛白才彻底摆脱噩梦,陷入沉睡。
  只是那道对她而言的梦境,在她醒来后,成为了现实。
  京城四处都在传,圣上要给谢今澜与长宁郡主赐婚。
  第31章
  传言之所以为传言, 便是因为圣旨还未下来。但能闹得满城风雨,这件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云玳听闻的时候,正在袍屋做糕点, 细腻洁白的面粉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昨夜困扰她许久的噩梦再次浮现, 连同梦中晦涩酸胀的情绪也一同涌了出来。
  二夫人陈氏身边的丫鬟被众人围着追问。
  她伺候的乃是世子生母,怎么着也会比旁人知晓的多些。
  翠玉从谄媚的下人手中接过刚蒸煮出来的青团,眼角眉梢流露出一分得意,“你们可认识宫里的浣洗嬷嬷?昨个儿啊, 郡主身边的丫鬟将衣物拿过去时, 正巧与那嬷嬷聊起此事, 这婚事啊,是郡主在太后跟前表露过意思,太后娘娘惯来疼爱郡主, 便又去圣上跟前提了一嘴, 圣上并未拒绝,但赐婚毕竟是大事, 更何况还是咱国公府与皇家的事,不过圣上没拒绝, 此事啊,多半是成了。”
  她指着锅炉,“这不,夫人高兴的连胃口都好了些,许久不用的羹汤今日都愿意喝上一碗了。”
  “那咱们府中岂不是很快便要办喜事了?那可是长宁郡主呀,我昨日瞧见郡主的模样, 说是仙子也不为过呢,与咱们世子金童玉女, 实在相配。”
  “可不是嘛。”翠玉抿唇笑道:“夫人对这门婚事也甚是满意,如今郡主身子大好,方方面面的条件在上京这一辈儿的贵女中都是排得上号的,眼下夫人不用再为了世子的婚事操心,只等圣旨下来,便可以着手准备了,若是快的话,说不定明年咱们就有新夫人伺候了。”
  锅炉忽然冒起了浓烟,有人惊呼一声‘遭了’,就在众人急忙朝着灶台围过去时,云玳净了手,换慢的放下袖笼,离开了袍屋。
  案台上一片狼藉,做了一半的糕点被孤零零的遗弃在篮子里。
  云玳不知晓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间便不想做那糕点了。
  “云姑娘!”
  婢女从远处匆匆走来,头上的珠钗因着小跑有些松散,摇摇欲坠。
  她停在云玳跟前,抬手稳了稳发间的钗子,急忙道:“老封君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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