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像容姐儿那般给她办个宴?”
  “那哪行,容姐儿是府里的正经小姐,她就是个住在咱们府中的小姑娘,说难听些,她连表小姐都称不上,怎能与容姐儿一样。”黎氏喋喋不休,反驳起陈氏来振振有词。
  可陈氏没有这个意思,“下月十五城外要办灯会,据说今年的游宴由长宁郡主来办,届时青年才俊相聚一堂,到时候我与郡主说说,让她将云玳带在身边儿,让她帮着掌掌眼。”
  老封君不置可否,显然将陈氏的话听了进去,可黎氏却不满的撇撇嘴,“那云玳不就是个寄宿在府里的姑娘吗,哪里值得惊动郡主。”
  老封君没理她,转头对着陈氏道:“那这件事儿便交给你了,至于许商延那边……”
  她又看向黎氏,“你去多打听打听,就算是为了棠哥儿着想,麻烦些便麻烦些了。”
  云玳不知自个儿已经被老封君安排的明明白白,待伤好些之后,已经是科考当日。
  因为谢今棠之故,府里亮的比天还早,几乎是惊动阖府上下为他整装,那架势倒不像是去科考,反而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云玳早早的便被吵醒了,瑾儿服侍她起身,想着昨夜被挡在门外的三公子,忍不住问云玳,“姑娘,三公子昨夜求了您半晌让您今日去送他,您去吗?”
  她自然不能去,她若去了,那老封君的一双眼睛还不得将她吃了。
  先前便因为谢今棠的事生了许多事端,今日二房与老封君都去送他,她怎能在这时去凑热闹。
  可人不去,不代表心意不去。
  除了那夜的意外,谢今棠算是她在府里的第一个朋友,无论谢今棠是否想要入仕,可他为今日准备许久却是真的。
  云玳不想因为自个儿,而让谢今棠考场失利。
  天刚微亮,国公府门前便热闹的紧,谢今棠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自家母亲的叮嘱,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的往里看去。
  云玳没来。
  谢今棠明知是这个结果,却仍旧忍不住失落。
  “好了好了,快上马车,方才我说的你都好好记住了,别让你祖父失望,听到了没?”
  谢今棠囫囵的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荡无人的小径,忍着心底的难过胎脚踩上矮凳上了马车。
  正要掀帘进去时,却瞧见青瓦灰墙的院内,那颗长势极好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风筝,风筝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大字——
  郄诜高第。
  谢今棠一下便笑开了,那样丑丑的字,府里除了云玳也无人能写出来。
  她还是来了,不枉他昨夜求了半晌。
  黎氏注意到谢今棠傻笑的目光,正要回头,却见谢今棠连忙道:“娘,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黎氏顿了顿,见谢今棠什么都没听进去,哪里还顾得上身后有什么,顿时扬了声音,一个劲的数落他。
  谢今棠嘴角含笑,不管黎氏斥责的有多难听,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
  同时,刚从外边儿回来,正巧停在巷子不远处的谢今澜,顺着谢今棠方才的目光看向那高高的树枝。
  半晌之后,纤薄的唇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真丑。”
  东南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谢今澜,不知为何,他觉着方才还相安无事的世子突然间便不愉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那风筝的字当真丑到他的眼睛了,还是因为——
  东南赶紧打住了那莫须有的想法,觉着自个儿定是忙昏了头,才会把世子想象成那等拈酸吃醋的人。
  车轱辘在安静的巷中响起,驶向了与谢今澜相反的方向。
  蒙蒙亮的天色带着一丝清晨的潮气,谢今澜正要抬步入府,余光忽然瞥见那树枝上的风筝似乎动了动。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看见探出一个脑袋的云玳,将风筝从树杈上拿走。
  她低头看去,徐来的风将沙子吹进了眼睛里,湿漉漉的眸子就那般与谢今澜对上,青瓦之上,少女眨了眨眼,唇畔咧出潋滟明媚的笑意,攀在瓦砾上,低头对着他挥了挥手,“世子表哥!”
  第37章
  云玳嘴角的笑意在看见谢今澜往府里走时, 蓦然消失。
  木梯不够高,但她会爬树,此时她的姿态算不得优雅, 甚至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韵。
  少女踩在粗壮的枝干上,树枝距离木梯还有三步之遥, 她不想这般不雅的姿态被谢今澜看个正着,于是急急忙忙的拿着风筝便要下来。
  可人一旦慌乱,脚下也没个稳重,她一脚踏空, 直直的朝着地面扑去时,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那一瞬的恐惧让云玳下意识闭上了眼。
  脑海中出现的仅有一个念头:完了。
  直到她落入一个硬挺的怀抱,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落入眼帘的便是谢今澜微微敞开的衣襟下, 如玉似弓的锁骨, 以及锁骨的小窝中,那粒细小性感的小痣。
  男子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 垂目看她的眼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恼。
  “谢谢表哥。”
  谢今澜等她站稳后,才松开手, 云玳对上他冷凛的目光,讨好的唤了一声,“表哥。”
  云玳记忆中的谢今澜鲜少动怒,仿佛无论遇着什么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眸子里大多时候也都是噙着一抹漫不经心,唯一瞧见的几次, 还都是因为谢今棠。
  没承想,他会因自己生怒。
  “喜欢爬树?”
  云玳连连摇头, 煞有介事道:“我就是将风筝取下来,一时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不等谢今澜训斥,云玳便先发制人,乖巧懂事的道歉,“我错了。”
  少女正值韶华又皮相出众,她可怜又讨好的伸出指尖攥着谢今澜的衣袖时,便是再大的怒火也都被尽数浇灭。
  谢今澜看向她手中的风筝,轻应一声,随即叮嘱道:“既不喜欢,便莫要给希望。”
  怔楞片刻,等谢今澜走后,云玳才知晓他说的是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风筝,此时才明白,她将谢今棠当做朋友,愿他科考顺利才这般行事,可在谢今棠看来,她今日所做之事,便是在回应。
  云玳抿了抿唇,还是等他科考结束,与他说清楚的好。
  科考九日,在这期间黎氏每日吃斋念佛,为谢今棠祈福,府内上下都弥漫在一片肃穆之中。
  直到九日后,谢今棠归家,阖府上下为他能及第开宴,就设在正堂,府中的公子小姐都都会过去。
  原本设宴是要等放榜之时,若是能得个榜眼探花,国公府有了脸面,自会邀请上京各家前来赴宴。
  可如今还未放榜,黎氏便求着老封君设宴,皆是因着她去庙中求卦解签得出的结果,老封君想着既是关着门,那便当做团圆饭吃了就是。
  谢相容拉着云玳坐到一处,云玳抬头看了看,没有见着谢今澜的影子。
  既是老封君设宴,谢今澜断没有不回的道理。
  她正想询问,谢相容便已经道:“世子表哥接长宁郡主去了。”
  “都怪娘,非要让兄长下衙后亲自去接,圣上赐婚的旨意都还没下来呢就这般宠着,日后若真进了门,兄长岂不是被她霸着不放。”
  “云玳,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时,谢相容控制不住的看了她一眼。
  如今她虽不讨厌云玳了,但一码归一码,在谢今澜的事情上,她仍旧是嫉妒的。
  云玳先前并不能体会谢相容的滋味,如今倒是深有同感,却不知怎么回应。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云玳顺着她们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圆月门旁栽着一片垂丝海棠,海棠花长得极好,蔓延到门边的树枝被男子抬手拨开,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姑娘,则含笑示谢,如那日檐下疏离又熟悉的气氛,却又比那日显得更加般配。
  长宁与谢今澜并肩而行,脸上始终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
  她仪态端庄的给老封君行礼后,便坐到了女桌上,与谢今澜的主桌相邻。
  今日是家宴,按理说不会有外人过来,而长宁此时出现在这儿,府中的公子小姐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今棠今日是主角,在听候国公的叮嘱后,那些庶兄弟们十分有眼色的上来与他敬酒,仿佛今日不是科考刚结束,而是谢今棠已然及第一般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比起谢今棠,谢今澜身边则要萧条许多,没人敢上前与他搭话,便是偶然间有人与他四目相对,也会连忙别开眼,紧张不已。
  谢今棠推辞不过,喝下许多酒,酒量不错的人,此时面颊已经微微泛红。
  他悄无声息的朝着女桌看去,眸子里只能瞧见一个姑娘,而那人却总是装作无意的看向他的兄长。
  谢今棠猛地灌下一杯酒,在身边人的吹嘘下,重重的放下杯子,“来,继续!”
  天知晓他这九日有多高兴,因为那盏风筝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府看见她。
  可回来之后,与先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心口像是破了个洞,外边的风鼓鼓的往里吹,吹的他有些难过,只能不停地喝酒。
  谢今澜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由着他去了。
  云玳这边的女桌离谢今澜有些远,但她的位置很好,与谢今澜正好相对,以至于她一眼便瞧见长宁拿着杯盏与谢今棠饮酒后,朝着谢今澜走去。
  谢今澜身子微微往后靠,侧着脸,低眉垂目的听着长宁与他说话,许久之后,他忽然弯了唇,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指缓慢的敲了两下。
  然后他起身走向老封君与陈氏,与两人说完话后,便带着长宁离开了正堂。
  天色渐晚,昏暗的小径上,长宁抿唇走在谢今澜身后,连眼尾都弥漫着笑意,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云玳才回过神来。
  “长宁郡主瞧着好温柔,想必日后进了门,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小姑子。”
  “她看着比夫人好说话,你们说日后我到了说亲的年纪,求她做主是不是能嫁的好一些?”
  府中的庶女们凑在一起低声谈论,谢相容没有理会她们,甚至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你会喝酒吗?”
  耳边传来云玳呐呐的询问。
  谢相容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下意识道:“我什么不会!”
  说着,她便拿过酒壶,将杯中的茶水倒去,斟满,动作一气呵成,淡淡的果子香气从酒杯中传来。
  谢相容平日与好友在外时也会饮酒,不过在朝女子大多都只会饮些青梅酒,没有男子喝那些烈酒灼烧喉咙。
  谢相容酒量不差,玉瓷三杯后,她依然面不改色。
  比起她来,云玳却是头一回尝酒这种东西,从前娘亲不让,她虽好奇却也没到非要尝尝的地步。
  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可云玳却没心思尝,一口饮下,只觉唇齿间留有淡淡的清香与甘甜,还没品过味儿来,便消散了。
  谢相容见她喝酒如饮水般的姿态,讶异之中又不免带了些比较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