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原以为陆恒卖了妖丹后仍会坚持留下,与那群修士一同除妖,谁知他竟心满意足地和修士们告别,带着群玉下山回村了。
  双柳村面积不大,各类商铺倒是齐全。
  陆恒赚了银两,进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逛街。群玉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起初心里憋了几个问题,后来看到陆恒选购的东西,她脑子里的问题霎时飞到九霄云外,整个人兴奋得无以复加——
  大铁锅小铁锅大砂锅小砂锅、蒸屉蒸笼铁鏊石臼砧板、碗碟筷箸勺……各种厨房用具,样样精挑细选,只买最贵最好的,甚至还去石匠铺子挑了个最漂亮的石炉子,搬到无人地方,咻的一下收到储物戒中。
  购置完厨具,陆恒再带群玉去菜市买菜买肉。小村子菜货贫瘠,能买的他都买了,包括一扇完整的羊脊排,连骨带肉鲜红润亮,路人看他眼不眨就买走,纷纷露出瞻仰富豪的崇拜眼神。
  唯有青雁,不知为何,整个鸟躯都在剧烈地颤抖。
  大哥,那可是万象乾坤戒!天地间仅有一枚的万象乾坤戒!传说能存下六界所有至宝,就算摘下太阳放进去,太阳也会变成一颗乖乖的小红珠子,敢问大哥你现在用它干嘛?存放银钱也就罢了,竟然拿来存放锅碗瓢盆、粟菜肉蛋,甚至炉子!!!
  青雁只能安慰自己,乾坤戒中能存放的东西,和主人的灵力强弱有关,陆恒没有任何修为,所以他连几颗妖丹都塞不进乾坤戒,只能揣在怀里,即便是万象乾坤戒,在他这个废柴手中,充其量是个能无限储存凡间之物的随身空间。
  万象乾坤戒从此更名,万象菜篮子。青雁不得不接受这个惨痛现实。
  日薄西山时,陆恒满载而归,和群玉又回到来时的山脚下。
  山麓深处卧着一片荒废的房屋,紫云门修士们驻扎在那里。
  群玉的疑惑也得到解答,原来陆恒一开始就没想走,他依然要除妖,只是不急于一时,做好菜吃饱饭之后更有力气对付妖怪。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群玉跟着陆恒,大摇大摆走向那片破败的房舍。
  巧的是,他们路上碰到的第一个修士,竟是身残志坚的小师弟。
  他佝偻着腰,独自向外走,群玉一眼认出他,脸上顿时写满了愧疚。
  他应该知道我不是有意伤他的吧?况且我后来也把他带到师兄身边,免于被妖怪叼走,算是恩债相抵?
  群玉这般想着,当小师弟抬头看见她,她立时绽开一个极为温柔关切的笑容。
  下一瞬,她的笑僵在了唇边。
  小师弟认出她的那一刻,犹如条件反射,竟然又开始不停往外吐血!
  他眼神仿佛见了鬼,惊恐万状,血都来不及吐完,就捂着肚子不要命似的转身逃了。
  群玉:……
  那个,我可以解释……
  瞄一眼身旁的陆恒,只见他微拧着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整片山林仍笼罩着或浓或淡的妖气,陆恒目送紫衣修士一瘸一拐离开,直觉令他分外在意此人,其中最坏的可能就是他是混入修士中的妖邪。
  可他身上做不得假的重伤、不断吐血的凄惨模样,又令人非常同情,实在不像一个要执行卧底任务的妖邪。
  山色愈暗,陆恒收回思绪,领着群玉在一片废弃房舍中挑了间瓦檐齐全的,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烟尘袭来,他挡在群玉身前,正欲揎袖清扫,就听耳畔吹来一阵清风,风在室内回转周旋,很快卷走了所有蛛网烟尘,屋舍之内虽不至于焕然一新,却变得干干净净,足以容身了。
  陆恒谢过青雁,转头问群玉想吃什么。
  群玉两眼放光:“我什么都吃!但是……我没有多少钱,可不可以拿别的东西抵?譬如,千里传音符?我可以一口气画很多张,还有,如果陆公子不嫌弃的话,我还能端茶倒水洗碗刷锅铺床叠被……”
  “都不用。”
  陆恒笑了下,琥珀似的眸子倒映着窗外烟霞,绚烂如画,又听他温声道,
  “我请群玉姑娘吃饭,当做告别,吃完饭我送你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群玉灿烂讨好的笑容一点一点坍塌下去。
  她墨黑的眸子望着陆恒,唇角可怜巴巴地颤了下,一字一顿答:
  “我不要,我哪也不去。”
  第十四章
  桌上烛火未燃,徒有淡淡的余晖透过门窗倾泻在身上,衬得室内更暗。
  陆恒垂眸看着群玉,声音温沉,架起几分长辈姿态:“你不是说,要拜入璧山派吗?还是尽早过去,免得错过招生时间。”
  “招生季还有半月,来得及。”群玉闷声说,“公子若是嫌我累赘,大可不必管我。我身上有些灵力,还有青雁随行,就算碰到妖怪,也能保护好自己。”
  她眸光清亮,仿佛无所畏惧。两人立在原地,僵持了会儿,直到陆恒叹了口气,薄白眼皮之下流露几分无奈:
  “时辰不早了,我先做饭。”
  他转身拎了个干净木桶去打水,群玉从包袱里摸出一截蜡烛,点燃放在烛台上。
  温黄的火苗微微震颤着,陆恒打水回来,群玉端着烛台跟着他进入灶房。
  陆恒似是很习惯旁人围观他做饭,除了叫群玉站远点,别被油星子溅到,其他什么也没说,在灶后操作自如。
  村里菜市没卖稻米,陆恒只买到一些苞米,主食便用苞米磨浆,做米饼。
  浑圆软糯的苞米饼一片片贴到大铁锅上,群玉看得眼发直,可惜锅盖马上盖上,她惋惜地抽开目光,移到砧板上。
  小半扇羊排躺在那儿,旁边立着把银光雪亮的剁骨刀。群玉记得陆恒适才在镇上没买刀具,这把刀应是他一直随身带的。
  少见这么漂亮的刀,群玉多瞧了几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脊梁骨也无端吹上来一阵冷风。
  羊排上的大部分肉已经卸下切丁,和笋丁、香蕈丁、山药丁一同煨在炉子上的砂锅里,随着羹水沸滚,羊肉的香气一阵阵涌出,浓郁温鲜,群玉狠狠咽了口唾沫,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下烛台,转身跑了出去。
  天知道再在厨房多待一会儿,她可能会控制不住,把那沸腾的羊汤连汤带锅整个卷进嘴里,给陆公子一个厉害瞧瞧。
  ……
  青雁此时落在屋脊上,现出了原身,正悠闲地用喙梳理自己华丽的羽毛。
  屋檐之下,群玉突然噔噔噔跑出来,迎着夜风大口喘气,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正常,犹如中邪。
  青雁大惊失色,抬头望天,只见轻云笼着弯月,离十五还有好些天,她的癔症难道提前发作了?
  下一瞬,就见群玉扭头看向屋顶上的它,眼中含着盈盈泪光,手放到唇边,吧唧一声——
  朝它丢了个飞吻。
  然后乐颠颠地又跑回屋里。
  青雁:?
  妖怪的精神果然都不正常。
  仿佛捱过了一个纪元那么久,群玉终于等到开饭时间。
  黄嫩松软的苞米饼,鲜浓油润的羊肉羹,大陶盘上摆着几根羊肋排,表皮酥脆,覆了一层香煞人的辛香料,酥皮底下的骨边肉冒着热滋滋的油,盘边卧着两小碟红的绿的蘸料,看得群玉眼睛发烫,忽扇的睫毛几乎都要流口水。
  除了荤菜,还有清新解腻的栗子白果煨鲜菱、切得像银丝那般细的脆青荇菜,整整五样东西摆在面前,香馥郁,色缤纷,群玉明明饿得快疯了,执起筷子却呆了好一会儿,不知该从哪儿开动。
  陆恒拿一个苞米饼,从中间分成两片,然后撕下几条肋排肉,沾点料,再夹几样菜,通通塞进饼里,夹严实了递给群玉:“试试。”
  群玉瞪大了眼,双手接过,灵台中响起青雁的提醒,“这么大饼,切莫一口吞了”。
  她差点真要这么干,像个饕餮。
  当着陆恒面,她咬着牙,一张饼分成四五口,每一口下去,酥脆软糯各种滋味齐全,舌头搅动一下,灵魂都要震上一震。
  连吃了不知几张饼,喝了不知几碗羹,群玉真心觉得,她给陆恒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十年都还不起。
  “太好吃了,陆公子,我好想哭啊。”群玉吸了吸鼻子,“你是神仙吗?你一定是神仙吧!”
  陆恒闻言,莫名愣了下:“陆某年少时常下厨,唯手熟尔,姑娘过誉了。”
  群玉疯狂摇头:“过誉?一张刚吃完这些菜的温暖的嘴巴怎能说出如此冰冷的文字!”
  陆恒:?
  群玉拿起最后一张饼疯狂摩擦干透了的羊肉羹锅底,一脸意犹未尽:
  “我没文化,此时只有八个字想说——陆公子,你是我的神!”
  陆恒:……?
  群玉话音落下,却见陆恒素来冷白淡薄的脸上,竟悄然浮起一层浅浅红晕。
  陆恒:“姑娘莫要折煞在下……”
  群玉激动得一拍桌:“陆公子,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清醒点!难道以前都没人夸你饭菜做得好吃吗?”
  陆恒闻言,不禁陷入回忆:“似乎确实……很少。”
  来到丰安山之前,他已有七年未下厨。七年前,倒是天天下厨,但家中长辈皆是名厨名匠,全家老小日日浸淫美味,直到他稍大些,长辈外出工作时,他接手家中掌勺的任务,为一群弟弟妹妹做饭。弟弟妹妹们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他青涩的手艺在他们面前,也就不过尔尔,自然没什么好夸的。
  所以陆恒几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少女炙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左一句“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师”,又一句“你做的东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这种自己认认真真又饱含热情做出来的东西被旁人用力肯定的感觉,实在……叫人非常受用。
  陆恒眨了眨眼,忽然站起来,温声说:“群玉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去添一道菜。”
  群玉:?!!
  天底下竟有这种好事!
  她双手揉脸,目送陆恒走向灶房,那道英挺峻拔的背影离去的姿态,似乎透着从未有过的轻快。
  灵台中传来青雁似笑非笑的声音:“这小子飘了。他很喜欢你夸他。”
  “是吗?好像是的……哎呀,我就快猜到了,不用你提醒我。”
  群玉边说边起身,麻利地收拾桌上碗碟,清出一片干净区域。
  不多时,陆恒端着一盘覆着厚厚酱瓜丁的肉臊子鸡丝凉菜出来了。
  群玉大口朵颐,没一会儿就吃完,情真意切地点评道:
  “陆公子,不是我说,这个菜的风格很奇怪,不是家常风,不是特色风,也不是复古风,是我吃完发现没有了就要彻底发疯!”
  青雁:……?
  这话骚的鸟听了都要发疯,谁曾想陆恒听完竟然俊脸微红,然后温柔一笑,问群玉还吃得下吗?吃得下的话他再去添菜。
  自此,群玉开启绞尽脑汁的想词模式。
  ……
  又一道菜上了。
  群玉边吃边说:“这做的什么玩意?服了,没有一口不是绝美!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陆恒:好的,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