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汀的心随着他这句话咔嚓一声裂了,整个腔子都在作痛。
他第一次的喜欢,第一次的嫉妒,第一次的不甘,都给了季三昧,那个造孽的、温柔的、轻佻的,又闪闪发光的季三昧。
可是当时的卫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泥像,竟然会在不远的将来派上大用场。
在临亭战况逐渐胶着起来的时候,季三昧又寻上了卫家的门来:“小阿汀,再帮我一个忙吧,给我造个泥巴做的替身。最好是能动的那种。”
能动的傀儡人需要耗费太多的灵力,但卫汀还是乖乖地先应了一声“好”。
季三昧不禁好奇:“你不问我做什么用?”
卫汀想,还能是为了谁呢?
但他还是听了季三昧的话,温驯地问道:“那……那你要做什么用?”
“我有个预感。”季三昧搔搔脸侧,“我有可能在烛阴城里呆不久了。”
这下卫汀是真的诧异了:“为什么?”
季三昧耸耸肩:“小阿汀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传言吗?最近城里都在议论我呢。”
这个卫汀是知道的,但他更加不能理解了:“他们都在说你好。”
“不敢当。”季三昧乐了,“我可受不起他们这份儿夸。要出事儿的。”
卫汀问:“什么时候要?”
“你看着弄吧。”季三昧说,“一定要能动的,尽快。对了,等你做好了,务必把灵核交给我,我来操控它。”
灵核是抟土成人之术的关键,也是主人操纵土制傀儡的工具。
卫汀又问:“你要让它去做什么呀?”
季三昧答得很痛快:“我不日会离开烛阴城,但是我必须得留一个傀儡在烛阴城里。它要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要让所有人都认为它是我。小阿汀,能做到吗?”
卫汀心有所感:“……你又是去找沈家的三郎君?”
季三昧抱臂一笑:“嘿嘿。”
卫汀本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可是他的心里依然难过得要死。
他怀着一颗混合着痛楚和郁结的心,开始做季三昧要的傀儡。
或许是因为之前做过几千几百次的缘故,又或许是季三昧的要求格外严格,卫汀这回做得非常用心,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囫囵捏个人形,而是从骨骼捏起,再到肌肉,就连每一根血管都细细地勾画了出来。
做一个季三昧的傀儡,耗费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光。
这既是因为要慢工出细活,也是因为卫汀不想这样早地放季三昧离开烛阴。
做到最后,人体已成,他握住灵核,催动了它,只见那个他熟悉到骨血里的人站了起来,抖了抖胳膊,负手冲他笑了笑。
一时间,卫汀的眼睛里腾起了一片细密的雾气。
他扑上去,踮着脚,丝毫没有犹豫地亲吻了泥塑的嘴唇。
在亲过之后,他怔忪地站在原地,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哭得很伤心。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卫汀那样清醒地认识到,他所迷恋着的,不过是一个在他心里经过千锤百炼和精心雕琢的人偶罢了。
这个认知让他病倒了。
他病了三日,在第四天的时候才好转了些。能下床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还在发烧的病体,敲响了季三昧家的门。
事实证明,他这样紧赶慢赶,是有道理的。
不过是在两日之后,季三昧便去赴了孙家的宴席。
在天亮的时候,全城都传开了消息:季家大公子季三昧被云羊妖道暗算,误饮毒酒,中毒身亡。
身体已经大有好转的卫汀睡不着,早起出门去散步,因此,他是最早听到这个消息的一批人。
他愣了几瞬,一种极微妙的预感刺激着他,让他快速返回家中,收拾了行李,简单地给兄长留了一封信,在凌晨时分出了东城城门,御剑追去。
……他为何会选择东门,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要去临亭,从东侧城门出发最快。
追了大约十里地,卫汀就看到了季三昧。
瞧到卫汀,季三昧也不多么吃惊,冲他摊开了手掌,掌心里赫然是已经碎裂了的灵核:“谢啦,小阿汀。还别说,你的东西真管用,在刚刚中毒的时候灵核就有了反应,我就立马把灵核摔碎啦。”
灵核是供给替身生命的来源,一旦碎裂,在他们那些人看来,“季三昧”也就死了。
季三昧的夸奖让卫汀羞红了脸,抓着衣角嗫嚅:“季大哥喜欢就好……”
季三昧揉了揉他的头发,哄道:“乖,别跟着我,快回去。……要是源儿知道我把你拐带跑了,等我回去,他肯定要打死我。”
“我陪你!”卫汀很坚定地补充,“我陪你一起去临亭!”
季三昧乐不可支地从腰间抽出他以前用惯了的竹烟枪:“我又不是小孩儿,用不着人陪。”
为了保证逼真性,他将那柄金玉烟枪留在了那具替身用的尸体上,对此,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反正自己早晚是要回来的,自己既然被孙无量兄弟俩塑造成了“英雄”,那么短时间里,“英雄”的东西是不可能被瓜分掉的,等他回来,再拿回来也不迟。
卫汀发誓自己一辈子都没鼓起过那么强烈的勇气:“……我就要陪!”
季三昧有点无奈:“好好好,陪陪陪。”
卫汀继续论证自己陪伴季三昧的必要性:“季大哥,你的灵根早就伤了,这乱世,你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我……我虽然法力低微,但是我在你身边,也是个保障呀!”
季三昧苦恼地挠挠头发:“小阿汀,你不知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了,如果现在继续留在烛阴城里,我左右是个死。……不过等沈兄凯旋,我也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你可得在源儿面前讲清楚,不是我拐你出门的啊。”
卫汀立时间眉开眼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