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盾墙在沙蛇不断的撞击中嗡鸣不止,颤动得越来越厉害。
一些沙蛇已经早一步绕过盾墙的两头,直接窜进了乌金铁骑的军阵中。
一时间马鹫嘶鸣声和惊叫怒吼声混杂成片,鸦巢废庙门前的场景重现在凯文他们面前。同一时间,盾墙外攻坚的沙蛇在一声重击之下,终于将那面厚重的盾墙彻底融成废铁。
那极为短暂的一瞬发生了太多事情——
盾墙碎裂成块,轰然炸开,飞溅的金属片棱角锋利,比利箭要命多了,当即便扫得最前排的铁骑人仰马翻;
凯文在铺天盖地的碎片和金棕色的沙粒中站得笔直,像一杆孤拔的长枪,他稳稳拉开手中的长弓,单眼眯起,透过无数纷扰的碎片,瞄准了对岸的曼考。
而巨大的沙蛇在穿透盾墙朝大军扑来的那刻,多年来一直维持兽形的瞎眼雄狮耳朵一动,将惊呼的小狮子班一爪拍远,而后猛地站起。
他的身影在黯淡月色的映照下倏然拉高拉长,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名高大的巨人便悍然而立,山一样挡在沙蛇面前。
那是麦。
他面对大军,背对沙蛇,双眼俱瞎,右手萎缩,但嘴角紧抿的线条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坚毅又决绝。
凯文手中弓弦一松。
嗡——
长箭破风而去,穿过碎片和沙粒的缝隙,快得让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曼考手中的玻璃瓶应声而碎,裹着河中水汽的箭头在射穿玻璃瓶后,依然去势不减,直接钉穿了曼考的身体。
所有由他操控的沙蛇动作戛然而止,而后骤然炸散。
最近的一片更是直接朝凯文身上洒下来。
咣——
一张腐坏严重的铁盾猛地砸在凯文面前,挡住了那片散沙。凯文觉得腰间一紧,便被人猛扯上了马。
他背后撞上了硬邦邦的肌肉,粗重的呼吸打在他肩胛骨上,奥斯维德的咆哮炸得他龇牙咧嘴:“你他妈好歹也举个东西挡挡!真以为自己脸比盾还厚是不是?!”
而那头吸了无数同伴,壮硕得惊人的沙蛇化成了漫天散沙,又被山一样的巨兽人麦全部挡在了背后。
那应该是极其痛苦的过程,但疼惯了的巨兽人前首领却面色不变。
他似乎还跟以前一样神志迷茫,又似乎早已清醒。
或许他不明白自己身后是哪条河流,脚下是谁的地界,护住的又有哪些人,但他知道这是战场,而他是个战士。
战士的路总是短的,因为他总希望活着的人能走得更长一些。
“不——”班哭叫一声,猛扑过去。
他在落地的时候,从战斗中的兽形换成人形,死死抱住麦的腿。
其实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已,在山一样的父亲的对比下,小得可怜。
神智混乱了太多年的麦被他抱得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宽厚的手掌,在他杂乱的脑袋上拍了拍,“你又长高了。”
他的声音带着久不言语的沙哑,语气却平静又温和,好像他只是打了个盹儿,就发现儿子长大了一些一样。
然而下一秒,他就把班的手掰了开来,再次将他猛推出去。
班被肖接住的同时,麦彻底化成了沙,在空中留下了一个高大的虚影,被悄然而至的风呼地吹散了。
第14章
树倒猢狲散,更何况曼考的猢狲们大多变成了一副空皮囊,活着的本就不剩几个了。
为避免有诈,铁骑军又朝对岸射了一波箭雨,确认再无动静后,丹他们换兽形飞了过去,在上空盘旋了一阵,才挑着地方落地。
“日!全他妈是沙堆,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两米多高的壮汉丹一边咆哮着朝这边吐苦水,一边捏着鼻子踮着脚,逡巡许久才开始翻找,嘴里嘀嘀咕咕地重复着:“曼考曼考曼考,这小畜生的尸体呢……”
“嘶——”丹突然有些疑惑地抬起了脚,蹲下壮硕的身躯低头研究了会儿,而后一脸嫌弃地拎起一根长箭,道:“噫——太倒胃口了!那小畜生刚好倒在沙堆里,脑袋和肩膀化没了,其他还在,我说怎么这么难找呢!那谁——你射出来的箭我找到了。”
他说完身形一变,化为巨鹰滑过了河面,落在凯文面前。
“这上面粘着个白色的东西。”丹低头把长箭递给凯文,指了指箭头上沾着的东西。
那其实看着有些恶心——除了血迹和肉渣,箭头上还沾着一片白色略透明的东西,指甲盖大,被风吹得直颤。
凯文凑近嗅了两下,又干脆将那东西从箭头上摘下来,指腹轻轻捻了捻。
奥斯维德在几步之外整肃存活下来的乌金铁骑,转头看到凯文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抬脚走了过来。
“怎么个情况?”他凑近看了看凯文的指尖,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凯文哦了一声,稀松平常的解释道:“从射中曼考的箭头上摘下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虫皮。”
“……”奥斯维德掏了掏耳朵,“虫什么玩意儿?”
凯文瞄了他一眼,将手指尖凑到他眼前:“虫皮。软体虫知道吗?就那种白白胖胖的,动起来一耸一耸,皮薄馅大的虫子。你仔细看,能看到这皮上有分节。”
奥斯维德:“……”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想把手上的重盾拍到凯文脸上去。
“这应该就是留在瓶子里的母虫,估计可以通过它来控制放出去的那些飞虫。”凯文把手上的虫皮拍掉,抬头便是一愣:“陛下你脸怎么这么绿?”
奥斯维德皱着眉朝后让了一步,冷声道:“把你那脏手拿远点!”
“噢对,我差点儿忘了,你怕这种软绵绵的虫子。”凯文非常混账地笑了。
奥斯维德:“……”你是不是欠?
当然,区区一条小肉虫,他不可能真的会怕。他只是觉得恶心而已……
但是辩解太多又显得非常不沉稳,尤其在凯文面前。
尽管他现在已经二十出头、成为金狮国的掌权者了,但他总觉得凯文·王八蛋·法斯宾德阁下似乎还在把他当孩子玩儿。
就算他现在个头极高,身材精悍,格斗骑射甚至都不输军中悍将,还有着高高在上的地位,但只要到了凯文面前,他就始终无法完全摆脱当年的影子。他非常介意这种感觉,仿佛自己这十来年都白瞎了。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成熟一点,奥斯维德将一串冷言冷语全咽了回去,淡淡地回道:“放你的屁!”
凯文默默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只觉得指尖还有点儿发粘,于是他抬手拍了拍奥斯维德的肩,语重心长道:“年纪轻轻不要这么暴躁。”借机擦了擦手。
说完,他扭头就走。
奥斯维德原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骤然炸了:“法斯宾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凯文已经摆了摆手扬长而去了。
他穿过重新列好队的乌金铁骑,走到河岸另一处,那里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巨兽人正围在一起,沉默着填土。
巨兽人其实是非常排外的种族,天生鹤立鸡群的体型,使得他们也很难跟其他种族的人混成一片。因此许多重要的场合,其他种族的人是不能随便参与的,比如葬礼——
凯文站在乌金铁骑的边缘,远远看着那群巨兽人将麦所化的沙堆用湿土掩埋,一边小心地避开沙粒,一边将湿土按压严实。
那样高大如山的一个人,死后也不过一捧而已,占据的地方不足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