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上人是天帝的亲弟弟,功力高深,见了洛宸後,只淡淡问:“换血时什麽事都可能发生,少君,你真的考虑好了麽?”
洛宸回身便命矽宣准备,神色间极为坦然,“有三位上人护法,当是无碍。”
矽宣恭声应了,出屋时却对星洲道:“殿下口口声声多麽厌恶离曜,实则早已泥足深陷。”说着皱眉摇头,“但离曜恨殿下都来不及,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未必能与殿下好好说上一句话。”
“世上之事,又哪有那麽绝对?”星洲轻声笑着,神色有些轻蔑,“殿下不过喜欢个人,你这般愁眉苦脸,却是为何?”
“作为少君,他可以随便喜欢谁,可作为天帝却不行,尤其这人……”
“还是魔人。”月华接过矽宣话头,“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能由着少君胡作非为,离曜和妖二皇子,还有那个魔帝,无论如何也要抓回来。”
“少君不许,怎麽抓?”
月华垂下眸,风将衣服吹了起来,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我已瞒着少君,吩咐各城之主,彻查进城之人。”
“他们只要不进城,自可躲过盘查。”星洲不禁住了口,眉端微挑,他忽然想起,离曜应该就是这个月产子,按魔帝对他的疼爱程度,怎会让他荒郊产子?
出乎星洲意料,溪羽不仅让离曜荒郊产子了,还亲自替他剖腹,取出孩子。
皱巴巴的小孩子,气息微弱得几乎没有,别说“神子”,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曜儿……”溪羽将随意清洗了下的孩子抱到他面前,“你说,叫什麽名字好?”
相比之前疼得死去活来的境况,此时的视觉已经稍有恢复,至少能看清眼前的人影,离曜缓缓伸手,摸上婴儿脸,低声道:“如果是‘神子’,我们还可以把他带回魔界抚养,既然不是,何必费心?”
紫宵垂着头,安静地站在一边,虽然曾经为了安慰离曜,义正言辞地说这个孩子哥哥不疼他来疼,可当孩子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当探查到幼小的身体里汹涌的天力,紫宵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它。
它是洛宸,留给哥哥的耻辱。
“便叫楼影吧。”溪羽帮离曜做了决定。
“有个名字也好。”紫宵抿了下唇,半响,小心翼翼问,“我们,要带着它吗?”
溪羽没应声,他皱起了眉,脸上显而易见的痛苦表情让紫宵不禁生出几分後悔之意。自己尚且如此挣扎,又何况溪羽?
最不喜欢这个孩子的,该是溪羽才对。
兄弟三人看着那个不哭也不闹的婴儿,不由自主地,沈默下来。
尽管溪羽用细线帮离曜把腹部的伤口缝了起来,包扎手法也十足精妙,一行人仍是不敢随便上路。不得已之下在山洞里又呆了一日,令人称奇的是,竟是半个追兵也无。
“那个洛宸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紫宵留恋地看了几眼自己那具彻底死去的尸体,手里打了个响指,暗沈色的火焰瞬间从下身往上蔓延,很快就将尸体烧得一干二净,他眯起眼,不解地道,“就算我和哥哥不重要,可重桓和大哥……”说着使劲摇摇头,“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离曜轻笑起来,“看你模样,似乎还希望有人来追?”
“呸呸,哥哥你少乌鸦嘴。就凭我们三个这强弩之末,遇上追兵非弃械投降不可。”紫宵哼哼道,“我这是在猜测天宫是不是发生了什麽大事,或者洛宸在布置什麽阴谋,否则怎会那麽安静?”
“是福是祸,终是躲不过。”练了一日一夜的功,溪羽的脸色仍是青白青白的,他起身拍拍衣上灰尘,“曜儿,伤势好些了吗?”
离曜也扶着背後的墙壁站起来,“没怎麽痛了,我们上路吧。”
“谁知道是真没痛还是假的。”紫宵嘀咕了几句,看溪羽面色苍白,显是伤势难愈,自告奋勇地抢先一步要背离曜,一边道,“大哥你精神也不好,这种体力活还是我来好了。”
溪羽微微抿了下唇,目光从紫宵身上移到离曜身上,此时紫宵已经背起离曜往外走了,重桓身形瘦削,因为尚未发育成熟的关系,个子更是矮了一大截,偏偏离曜身材高大,伏在紫宵背上,总是往下掉,紫宵只得伸手搂着离曜臀部,离曜羞得面红耳赤,嘴里不断数落紫宵小时候的糗事。
“哥哥,我哪有长到两百岁还尿尿?”
“经常害我半夜起来换被褥的事,你倒是忘得干干净净。”
“好吧好吧,反正哥哥你怎麽说都是对的。不过我真不记得两百岁还有尿尿,倒是记得……”紫宵顿了顿,笑眯眯地道,“我一直喜欢和哥哥玩吸吸……唔,哥哥,别捂我嘴。”
离曜拍了下紫宵肩膀,让他停下来,回头望向溪羽,“大哥,怎麽不走?”
溪羽移开视线,抱起身边放在地下的婴儿,“没什麽,在看还有没东西拉下。”
“哦──”离曜瞄了眼溪羽怀里死气沈沈的楼影,神色一瞬间极为复杂,但他很快掩饰过去,闭上嘴,没再吭声。
三兄弟只在郊外行走,偶尔遇到人,也是早早地躲起来。没有追兵,又被紫宵背着,离曜的伤很快好转,倒是溪羽,面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离曜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着急,可溪羽性子和他差不多,有什麽事宁愿自己受着也不说出来,唯恐别人多操了几份心。
翻遍包袱也没找到什麽治内伤的药,离曜险些就要割手腕给溪羽喂血,察觉他这想法,紫宵一日十二个时辰,时刻都把他守得紧紧的。
“只喂一点。”
“不行。”夜深露寒,紫宵往火堆里加了些树枝,“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好些,哥哥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我生气。”
“宵儿……”
“不行不行不行,总之不行。”
“在说什麽不行?”从山野间捉了只野鸡的溪羽一回来就听到这话,微微拧了拧眉,“你们两个有事瞒我?”
“是哥哥在那担心大哥的伤势。”伸手接过溪羽扔过来的野鸡,紫宵手脚麻利地拔掉鸡毛,装作无意地道,“大哥,你不知道,哥哥罗嗦起来可吓人了,一件事他能念叨半天,唔唔,哥哥你怎麽又捂我嘴?”
离曜脸色发红,真是恨不能缝起弟弟这张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紫宵在溪羽面前特别口无遮拦,该说不该说的话全部说了,丝毫也不顾及下他。
溪羽只轻轻笑了下,没吭声。紫宵很快把鸡烤好,没有佐料,味道称不上好,可三人饿狠了,依旧吃得香喷喷的。紫宵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大哥,明天多打两只吧,我好饿。”
“大哥今天光是白天就打了三只鸡三只兔,刚刚你吵着肚子饿,大哥这才又去打了只鸡回来,呐,”离曜指着紫宵面前大堆骨头道,“一大半都被你吃了。”
“重桓说他在长身体,不多吃些长不高。”紫宵撇撇嘴,埋怨道,“说白了,哥哥无非是舍不得大哥辛苦,哼,真是小气!”
又、又来了。
离曜尴尬得不行,手却忽然被坐在旁边的溪羽握住。
溪羽用袖口替他擦掉嘴角油渍,神情清淡淡的,“你和宵儿贫什麽嘴,他饿得快我多打些便是,又不碍什麽事。”
“嗯,嗯……”离曜无意识地应了两声,脸上还是烧得厉害,只希望火光能大些,好把自己又羞又窘的神情掩饰过去。
篝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夜深沈沈的,离曜蜷在溪羽怀里,很快睡了过去,紫宵轻手轻脚走到两人面前,正说把身上衣服脱给离曜,忽然对上溪羽骤然睁开的眼。
溪羽一张脸,阴晴不定。他小心翼翼让离曜靠着树躺下,站起身往林子里另一边走去。
知道对方是有话同自己说,紫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後面。走了一段路,自忖着不会再吵着离曜,便着急地开口问:“大哥,出了什麽事?”
溪羽脚步一顿,头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感:“我身上,有绝夜下的毒。”
为救离曜,溪羽剪掉及膝长发,改变眸色,变幻容貌,亲身涉险,他可以瞒过天宫之人,却无论如何瞒不住绝夜,何况,要把离曜救出来,还需要绝夜搭线,与妖界配合。
当初为让绝夜放心,溪羽答应吞下绝夜所给“冥龙珠”,此珠带剧毒,每月中旬发作,五感齐失,有如死亡。溪羽到达天宫後,绝夜每月初都会派人从魔界给他送来能稳住毒性的药物,可现在……
“洛宸临时起意斩杀重桓,这个月的药……没到?”紫宵脸色惨白,“难怪那夜哥哥叫你,怎麽也叫不醒。用魔力压制也不行吗?”
溪羽摇了摇头。
紫宵捏了捏掌心,思索片刻,走过去拉住溪羽道:“这事得告诉哥哥,我们必须尽快回魔界。”
“回去,绝夜也未必肯给我解毒。从你三哥流陌给我的来信来看,我离开这段时间,绝夜有意掌控魔界大权,流陌几人与他发生激烈冲突,险些将其软禁,考虑到妖族势力才一忍再忍。”溪羽叹了口气,“魔宫现在,其实一点也不太平。”
“那我们……”紫宵忽然抓了下头发,“你一直打算的……是从北荒绕回魔界,找……找冥龙帮你解毒?”
“我既带回了离曜,便不会让自己有把柄捏在绝夜手里。当初会答应吞下‘冥龙珠’,也是因为此毒并非绝夜一人可解。”溪羽眸里微光一闪,顿了顿,平复下情绪道,“宵儿你恐怕也听说过,‘冥龙珠’实则是冥龙出生时嘴中所含,共五颗,一千年前天宫设宴,款待各界贵宾,冥龙与一人笑谈天後被魔界五马分尸之事,洛宸一怒之下,当堂将其擒住,重责一百杖後,流放北荒,下令永世不得离开。我中的是‘冥龙珠’的毒,只要找到冥龙,一定有法子。”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溪羽回过身,却见少年一张脸竟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心下不由一紧。
“恐怕冥龙也不行。”紫宵埋下头,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地摸上手中紫色长剑,“冥龙,已经被我杀了。”
紫宵少年心性,天生好斗。刚到北荒那阵,为寻找矽宣所说的魔石,很是吃了些苦头。一次被数十人围殴,虽然逃了出来,却也身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