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麓原本没勇气、没打算长久地和商泊云纠缠。
  可是“被爱”这件事情令人上瘾。
  “妈妈,一直以来,我都不算一个很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总是压抑自己的感受,非要在事情无可转圜的时候才后悔。我也确实……有过非常多次追悔莫及的时刻,失去了对我最重要的人。”
  叶明薇面露担心,重要的人?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只有钢琴属于我,喜怒哀乐都要克制,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在水底下生活一样,要谨慎地关注每一次呼吸,才不至于溺水或是窒息。”
  “后来,有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我得到了他完完全全的好,也渐渐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
  叶明薇全神贯注地听,心脏因为这一句话猛然跳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悸然之感,同时又感受到自己的孩子非常非常的——难过。
  “居然也有了一点弥补的可能。”
  江麓早就坚定了决心,临到要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澎湃的情感太复杂,与之相较,语言就显得极其贫乏。
  但一定要说出口。歉意、真心如果不说,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就永远成为辜负。
  叶明薇抬手,指尖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湿漉漉的。
  冥冥之中,她似乎知道江麓的失去和遗憾了。
  那何尝,不是贯穿她数十年沉疴之中的遗憾。
  “小麓,可不可以告诉妈妈,你失去了谁呢?”她轻声问。
  *
  商泊云在走廊上等江麓。
  疗养院这一层只有叶明薇一个人,配套的设施都是独立于其他楼层的。
  单独的一间休息室也宽敞温馨,里面放了很多书,种类很单一,几乎都是游记。
  护士长道:“江太太很喜欢读游记,她年轻的时候满世界飞,这些都是江先生买来给她的。”
  江先生。
  商泊云思绪有一瞬游移,今天他大概能达成完全“见家长”的成就了。
  呵呵。
  狗性难改的商泊云冷笑一声,看起来欠欠儿的。
  虽然休息室严格意义上算公共空间,但这儿的一切都为人私有,除了江麓以外,他才不想沾任何与“江盛怀”关联的事物。
  护士长正打算继续去忙,口袋里忽地一阵震动。
  商泊云低头划开企鹅,陈彻隔空表示自己现在就被叶老师捞走了。
  八点半。
  比预计早。
  中瑞的安保人员尽职尽责,一定是在早晨上班时先检查了一遍公区监控,然后发现了不对劲。
  但他们离开得更早。
  【陈彻】:我听到叶老师和一个什么秘书吵架了。贼带劲。不过是叶老师单方面输出,那个秘书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总之你好自为之,今天见钢琴家的家长要支棱起来昂!
  商泊云敲键盘,言简意赅地告诉陈彻,他ps4在房间老地方,自己去拿就行。
  陈彻心满意足下线。
  “张秘书?江少爷是在这儿……没错,他是和他朋友一起来的。现在少爷在和太太说话。”护士长的声音猛然提高,“什么——”
  她表情有点难看,咬了咬牙,又立刻把声音重新压低。
  “……没有发生什么。嗯,好,我知道了。其实,这种事情不算添麻烦。”
  通话结束。
  护士长看了眼这个俊朗的少年,嚯,牙真白。
  她觉得有点儿头疼了。
  江家的弯弯绕绕她不清楚,连江太太本人都被蒙在鼓里。
  可是,一个孩子想来看自己的妈妈,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称之为“添麻烦”。
  叶明薇房间的门仍然关着,护士长就算被张淮通知了江先生要来,也不打算进去打扰他们了。
  她离开得很快。
  *
  江盛怀再次产生事情偏轨的烦躁。
  他很少因为除却妻子之外的事情有什么心情波动,但自从上一次江麓出事之后,他就很频繁地产生这种糟糕的感觉。
  顺从的儿子脱离掌控,而自己的妻子在乎他们的孩子。
  迈巴赫的车门滑开了,疗养院的景色与往常并无二致,江盛怀一天前才来看过叶明薇,陪她待了一下午。
  对于“商泊云”,江盛怀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在他这个年纪的人眼中,和“小孩”没有什么差别。
  江麓所谓的喜欢也不值一提。
  思及“同性恋”,江盛怀很难得的蹙眉。
  江麓的一生都有既定的轨迹,不能驶向任何不为他所规划的方向。
  就像在江麓童年时,江盛怀就清除他生活中所有玩乐,而只留下钢琴;少年时严格控制他的全部时间,也禁止他依赖自己的母亲,好能够心无旁骛地继续弹奏。
  如果不是因为江麓的手受了伤,恰好又有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近在眼前,他是打算直接把他送到国外去的。
  什么喜欢,天南海北的,轻而易举就能够舍掉,不该阻碍江麓,甚至让他罔顾弹琴的双手。
  不论如何,京市的这场比赛之后,他确实是不打算让江麓再留在国内了。
  钢琴家叶明薇的儿子,不应该有任何污点。
  “江先生。”
  护士长站在门厅等待着,已经恢复了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