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庞躲藏在头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莉莉娅接近末尾的抵抗和挣扎。
  “你···要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大概是,你的姑姑索菲亚来接你的时候···”莉莉娅仰着头,方便挤压收缩的氧气快速进入身体。
  弗洛夏的目光紧跟着莉莉娅的动作,她身体前倾,像是很想要帮帮她。
  “你···不一起走··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最终弗洛夏没有动。
  摧枯拉朽的痛苦缓缓远去,莉莉娅枯瘦干瘪的脸庞不再遍布狰狞。
  她的语气缓慢而平静:“不,弗洛夏。我···大概没法一起去了。”
  她毫无焦距的目光想要定格在弗洛夏的脸上,但是很困难,她只能向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轻轻诉说:“连带上你,妈妈的罪孽数···也数不清,圣父没有容许赎罪,他放弃了不值得拯救的信徒······”
  弗洛夏不安地打断莉莉娅默诵的圣经:“我···不能陪着你吗···我要照顾你的。”
  莉莉娅想要笑,她笑出了声,不堪折磨的嗓子尖锐着摩擦在砂纸表面。
  “咳咳······我要放开你了···你得和姑姑一起回去,回到瓦斯列耶夫的莫洛托,咳咳···我逃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天空,总是碧蓝碧蓝的,鸽子和鹄鹈会从很远的地方飞到莫洛托,我坐在柔软的小草上,不在乎···不在乎蕾丝刺绣的丝绸长裙会不会染上洗不掉的绿色汁液,捧着满手的饲料喂给他们吃。”
  弗洛夏接口说:“鹄鹈很凶猛······”
  “不···咳咳···”莉莉娅笑着否认:“他们很温顺,在你给他们吃的的时候。他们会很有耐心的让你抚摸坚硬的羽毛···咳咳···不敢相信吧···鸟儿们的毛不都是那么软···”
  “我没··没有见过,等我摸过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弗洛夏认真地接口道。
  “好啊,等你见过了,你可以画下来给我看,咳咳···时间过去太久了,忘记了···它们的样子了。”
  “······”
  透明的面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攀爬而上的雾气湿湿的凝结成实体,泥土与不知名小草的清香跌宕起伏。
  如同遥远的莫洛托绽开满树的春意,一丝丝,一缕缕注入枯竭的躯体,稳住摇摇欲坠的根基。
  “你要记得,把《诗人之死》带回去···当时我忐忑不安地跳上飞机时,怀里紧抱着从父亲的书架里抽出来的这本书···唯一的初版,是我能带给他的礼物。”
  《诗人之死》,一首艺术之美的诗篇。米哈依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痛失了敬仰的天才——预示着整个沙皇专/制大厦即将倾颓的希望之光,内心中喷射出了挞罚假恶丑的愤怒之火,层层剥笋式地透视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的悲剧命运,暗示了它与笼罩并妄图吞噬它的光芒的阴霾相联系相映衬。
  爱与恨,才能够化悲痛为复仇的力量,唱出向刽子手讨还血债的心声和时代强音:
  你们即使倾尽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
  通篇的浪漫主义幻想,迷惑了涉世未深的少女,向所有不甘心牢固地难以打破的社会规则发起挑战。
  幼稚的冲动,驱使她与家人挥手作别,孤身一人来到深深打动了她的男人身边。
  年轻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到,抵不过时间的,是脆弱的生命,在等待中老去的是最宠爱她的父亲,等不回的悲哀。
  莉莉娅的声音变得悠远,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她娓娓吐出优雅蓬勃的诗歌:
  “诗人死了,这荣誉的俘虏!
  他受尽流言蜚语的中伤,
  胸饮了铅弹,渴望着复仇,
  垂下了高傲的头颅身亡!……
  诗人的这颗心已无法忍受
  那琐碎的□□带来的耻羞,
  他挺身对抗上流社会的舆论了,
  还是单枪匹马……被杀害了!
  被杀害了!……而今谁要这嚎哭,
  这空洞无用的恭维的合唱,
  这嘟嘟嚷嚷的无力的剖白!
  命运正作出它的宣判!
  难道不正是你们这伙人
  先磨灭他才气横溢的锋芒,
  然后为了让自己取乐解闷,
  把他强压心头的怒火扇旺?
  好啦,你们可以高兴了……
  他已受不了那最后的磨难;
  熄灭了,这盏天才的明灯,
  凋零了,这顶绚丽的花冠。
  ······
  你们这帮以卑鄙着称的
  先人们不可一世的子孙,
  把受命运奚落的残存的世族
  用奴才的脚掌恣意蹂躏!
  你们,蜂拥在皇座两侧的人,.
  扼杀自由、天才、荣耀的刽子手,
  你们藏身在法律的荫庇下,
  不准许法庭和真理开口……
  但堕落的宠儿啊,还有一个神的法庭!
  有一位严峻的法官等候着你们,
  他听不进金钱叮当的响声,
  他早就看穿了你们的勾当与祸心。
  到那时你们想中伤也将是枉然,
  恶意诽谤再也救不了你们,
  你们即使倾尽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
  莉莉娅宛如回到了过去,她躺在开满木棉花的树下,枕着他的膝窝,顺势躲在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