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地抚平压痕,将零碎的便签放回书页内,不知道是弗拉基米尔他们留下的,还是来自更早的时候,已经成为这本书的一部分。
  从下到上,按照尺寸放好,书的封皮大多够厚够重,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重新变得平整。
  我将一沓书搁在另一张桌子上,借着整理的时间,稍稍看了看其余的几本书,弗拉基米尔说的没错,《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of psychology》的确是其中最简单的,起码我认得出来它是英文哲学类书籍,至于一些弯弯扭扭,像是鬼画符般的文字和非印刷体的花体手稿更不在能接受的阅读范围内。
  “我能去看看其他的书吗?”
  肉眼可以看见图书馆分为三层,我们处于中间一层,画像右方格挡后隐蔽着楼梯,那儿通向二楼,而刚进门的管理员书桌的后方书架下是地下一层。
  “你的左手边靠窗起三个书架都是近代书的俄语译本,不要去地下一层,平时那儿的电源不会被打开。”
  哦,省电哪。
  他看上去很专注,又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说。
  我点点头,拐入左侧的转角,钻进书架之间。
  越往里走,某种味道则越来越浓烈。可能是木料的香味,不,其实并不能说是香味的形容词。
  每本书的味道不尽相同,浸过水的烟草无法点燃,火星忽明忽暗,散发着潮湿激烈的味道。木头根部混着泥土在阳光低下曝晒,吸收足够多的温度,把水汽蒸发干净后,几乎闻不出来。
  然后他们混合在一起,突出的部分融合共生,把相似而干燥的墨香加重,变得明显起来。
  有一两本熟悉的书名开始出现,接着变得多起来,大部分我没有看过。
  托埃斯普先生的福,尽管他是诺亚斯顿的数学老师,可他引经据典,习惯旁征博引,特别是从一道普通的几何数学题引申到某位数学家,再从历史学的角度分析,从而得出“我们国家的瑰宝,比起大海里的珍珠,夜空上的星光也不遑多让。”这样的结论。我听到过不少的著作,除了俄罗斯国内的还有国外的。
  可惜诺亚斯顿的图书馆位于学校东北角,教室则在西边,我一再迷路的属性提醒自己不要试图在校园里玩探险游戏,所以从没去过学院图书馆。
  满是书的地方谁会不喜欢?它们很安静地呆在一小块儿地方,没有生命不会呼吸,紧紧促促挤在一处,朴素地记录书写描绘。
  如果你不去翻看它,就不知道书里藏着的另一个世界。绝美凄惨的爱情,在人类短短数十载的光阴里宣誓永恒,数学家们在空白中探索未知的 1 和 0,基本与普遍问题的复杂之中。那一群席地而坐探讨世界的哲学家们处于相同的明月下,我们或者仔细或随意写下文字,学会保守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开始记得太阳的距离,也开始忘记昨日的承诺,捡起手边的纸和笔。
  我放慢脚步,尽可能地抓住其中一本,一本书挨着一本书,字眼从左眼挤进去从右眼跑出来,留给大脑思考的时间所剩无几,照着事物发展运行的规律,我成功地挑花了眼。
  最顶层的书阁,我得仰起脖子到最大极限去看。工具书们紧紧贴住,也许连根针都扎不进去,看样子除非我有三头六臂否则我可能没有翻开它的机会。
  我降低难度,从这条走道拐进另一条,不再是相似的暗色调和规规矩矩的全大写字母,把生僻的法律哲学物理类文字留在身后。
  眼神没有忘记留出几分给地面,小心避过尖锐的棱角,没有保暖的衣服阻隔,不小心磕出大块淤青是件很容易的事。
  “还没找到吗?我得承认,某种程度上我高估了你。”
  我扭头看去,弗拉基米尔抱着双臂,靠在不远的书架上,他随手将手中的书塞进身旁的书架里,完全没有考虑送这本书回它原来所在的地方。
  我支吾着垂下眼睛,压下内心的不满。
  “嗯···谢谢你曾经愿意高估我,不过···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喜欢的某一类书籍太具体的缘故。”
  弗拉基米尔没有试图掩盖他的嫌弃:“祝愿你今天找得到。”
  我向后缩了缩,希望突出的隔断可以掩住我的身影,他离得不近,我仍旧希望可以再远一些。
  一层层搜刮着,《hyperion》···《luftslottet som sprngdes》··《miguel street》,我排除干扰,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本书上。它简直被旁边的书挤扁,幸好它本身就足够干瘪。
  《tout seul》。
  “我找到了。”不是来自埃斯普先生的推荐,陌生的法语单词带着丝丝令人心惊的熟悉感促使我轻轻打开了它。
  没错,不同的封装、文字、将我的回忆拉到精神病院那个满是灰尘的图书室,那本书的名字是《灯塔》。
  我告诉自己,身处的是一个特殊的时空,和之前的世界不一样,或许是平行世界的不同地方。但此时同样在书架前取出无人问津的书籍,书还在讲相同的故事,我还是相同的我吗?
  相似场景带来了晕眩的既视感,我抓着书深呼吸一口气,让心悸的余波缓缓震荡。
  “哦?是什么?”弗拉基米尔意兴阑珊,他拖得有点长的声音,显示出他对于我的答案不感兴趣,但还是礼貌的询问道。
  第一页,“给你辽阔的世界和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