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死掉,睁大双眼让阳光留在瞳孔中的执着,他第一次知道这是一种能够震撼人心的能量,那些能量源源不断地从弗洛夏的呼吸中流露出来,血液的流失与弗洛夏过高的体温让她看上去是那么健康,于是,弗拉基米尔不想打断这个画面,他想让她成为永恒,如果弗洛夏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弗拉基米尔需要碰碰她,弗洛夏的嘴唇,血液沾染的红色,汹涌雨水隔绝了整个世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弗洛夏不会逃跑,他们似乎能永远这样下去。
  只有这样,弗拉基米尔心底极度的渴求才不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的伤口不再被利刃一次次刺穿,他不会再受煎熬,解药也无所谓了,那一刻被迷惑的弗拉基米尔是这样想的。
  这是他们的初吻。
  可当他的嘴唇碰上弗洛夏时,弗拉基米尔才发现她的嘴唇很凉,比冰冷的雨水还要凉,她的眼睛缓缓闭上,象征着温暖而柔软的浅灰色瞳孔逐渐涣散,他被巨大的恐慌袭击,弗拉基米尔第一次意识到,弗洛夏会死。
  弗洛夏真的会死掉,从那天起这个问题成为了弗拉基米尔最深刻的恐惧。
  卡斯希曼很平静,弗洛夏的病情发展很快,但这不足以让他脸上出现焦急的神色。“是的,你应该知道在卢布廖夫时弗洛夏曾经发过一次病,那次之后她正式开始接受系统治疗,进入巴甫契特并不利于她的治疗,老实说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弗拉基米尔一愣,他咬咬牙,“所以你也来了,这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仅仅是这样。”卡斯希曼摇摇头,水开了他走到壁炉边,“或者说这些还不够,弗洛夏的治疗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正向反馈,完成治疗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比如学会诉说,她能得到心理上的舒压,这会让她的负面情绪得到缓解,同时面对日常生活会以一个更加轻松的心态,同时家人的陪伴也是一种反应,他们会因为病人的好转而在语气,神态上直接表现出来,这些情绪正好被患者接收到,从而间接给予鼓励,最后形成一个积极的正向循环。”
  卡斯希曼简单地描述,其实实际操作会困难得多,他接着说:“可在巴甫契特真个循环被打断,弗洛夏生活在一个对她来说压力与问题难以解决的环境中,她需要忍耐,需要沉默,需要不断接受她抗拒的东西,亲人与一切喜爱的事物被隔绝在外,她十分努力才熬到了今天。”
  卡斯希曼泡了一杯薰衣草花茶,半个月以来巴甫契特里的每个人,可以说与这个事件有关的各个家族没有几个人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被不留情面地调查、一批人被拘留,一批人被软禁,希望薰衣草的香气可以使人安眠。
  “春狩那天的意外?我并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很明显弗洛夏产生了应激障碍,她不能有效应对突如其来地,给她的生理上心理上带来重大影响的事件,从而导致了心理症状,厌食是最直观的反应。”卡斯希曼语速慢下来,他一脸郑重地说。
  卡斯希曼翻开文件夹,点了点其中一个数据。\"这是睡眠状况,自从脱离昏迷状态之后,她的睡眠时间直线下降,她很安静,几乎不怎么说话。\"
  准确的说,是安静地过了头,弗拉基米尔与弗洛夏一墙之隔,他只能听见米拉的脚步声。弗洛夏吃得很少,哪怕将安德廖沙作为诱饵,弗洛夏也不能喝完一小盘热汤。
  弗洛夏太瘦了,夜晚的黑暗让弗拉基米尔躲藏起来,墙角的椅子是他的固定座位。
  弗拉基米尔身后的墙面是弗洛夏,他在弗洛夏受伤的那天就将最中心的画取下来,弗洛夏火光下的侧脸,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
  可弗拉基米尔不想将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的,随时可能死掉的女孩与画中的她放在一起。当夜晚来临,他注视着床上的弗洛夏,弗洛夏睡着了,被子极小的弧度上下起伏,那说明她在呼吸,她还活着。
  弗拉基米尔记不清多少次他握住了弗洛夏的手腕,他要清楚地感受到跳动的脉搏,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恐惧,他已经不能只顾着自己了。
  卡斯希曼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闻着茶香。“你知道吗?你和弗洛夏很像,一样的固执,不走到落日的终点不会回头。”
  如果把他们比作一场决斗,除非一方失去性命,否则两个人都不会中途放弃。卡斯希曼很好奇,会不会在这场对峙中,有人改变了想法,终止了比赛。
  弗拉基米尔挑挑眉,他并不反感这个评价,弗洛夏不是娇弱不堪一击的花朵,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一步步逼近她,弗拉基米尔认为无论是什么时候弗洛夏都不会主动放弃生命,可他认识到她想死掉,和她会死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时,很多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了。
  相似并一定是好事,在感情中,目的不一致,冲突将无法避免。卡斯希曼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他缓缓地说:“固执可以是执着,那是一种美德,可现实不往往一直站在你这边,有些时候即使知道是错误的,人们也不会放弃。”
  他们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本身的罪恶或邪恶,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这些人声名显赫,生活顺达,如俄狄浦斯……(亚里士多德《诗学》1453a),错误始终是错误,不会因为坚持不懈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