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永远不应该是实现他人目标的工具,人本身,就是一个目标,而不是他人的工具···”弗拉基米尔微微倾斜身体,顺着我摊开的页数,低声念出书本上的文字。
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我眨眨眼睛,他离我很近,近到我可以看见他纤长的睫毛,他看上去很专注,流畅的语调平滑而饱满,我猜测是法语,我听到了发声方式不同的小舌音。
“的确不是有趣的书,它的俄语翻译比德语版更加生硬,对你而言阅读起来会很吃力。”弗拉基米尔退回去,他对我的文化知识水平再了解不过了,所以他没对我报有什么期待。
总而言之,从弗拉基米尔这里得到了某种 \'认同\',确认不是我的问题之后,我毫无心理负担地换了另一本书。
“你的伤好了吗?”趁着这个功夫,我干脆一股脑将积攒了很久的话说出来,我很难忘记那个场面,透着锋利的碎片中扩散开的血色,浓稠的血色将按压在玻璃碎片上颤动的手突显得尤为苍白。
一定很疼,我阻止不了自己去想,我经历过,所以知道。
“嗯,已经痊愈了。”弗拉基米尔没有迟疑思考,估计在他的人生中受伤的经历屈指可数。“受伤不是因为你,所以,不要告诉别人。”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的样子,从我脚边的书堆中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原本顺理成章地道谢,就如他所愿得将那件事抛到脑后就最好不过了,可 \'谢谢\' 两个字仿佛石头紧紧卡在喉咙里,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滞涩。
如果不是因为我,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敷衍的感谢比五十卢布的蔻蔻诺斯糖还要廉价,不过是假惺惺的自以为是的卸下情感负担,我不能这样做,况且应该说的话不只有这些。
捏着书本细腻纹理的封皮,我感受着最真实最纯粹的情感,然后轻舒一口气。
“我想说的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石头落地了。
余光中的弗拉基米尔嘴角弯起隐秘的弧度,我听见他说。
“嗯,没关系。”
第166章
chapter165. 糖果(二)
在窗边,在来自顺着沉积千年积雪的群山的阳光下,不冻港下的洋流涌动、咆哮、不曾停歇。我看见光碎裂成片片光斑,游离在浮动的宁静中。
在衰败的书堆中和印着精美花纹的墙纸上,光斑随性地跳跃、浮动,斑驳的星星点点超乎想象地美丽,它们是光的信徒,灵魂也自由得受不了一点束缚,所以很丢失了它们的踪迹。
弗拉基米尔将我脚边的书快速翻看过一遍后,大概并不符合他的取向,他又另外重新拿了几本书,厚厚的书摞成一叠,堆放在手边。
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时光也仿佛凝结不动,我含着经典的可可味糖果,津津有味地阅读深海里一头未成年鲸鱼的冒险故事,书页“哗啦——哗啦”的翻动,吹开了附着在漫漫岁月上的尘埃。
手边的书翻到最后一页,绘本的故事很简单,插花色彩鲜艳,引领着故事走向快乐的终结,光斑们淘气得在书页上玩闹,语句被切割成两半,三片,它们不会特别偏爱,黑暗分明的文字也有了温度。我盯着看,慢慢入了迷,我掌心向上,想要盛满阳光。
“我可以拒绝吗?”也许是荡漾在空气里的光太温柔,我没经过任何思考、犹豫直接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我知道这不是提问,说出口也没有作用,除了让我看上去幼稚又可怜。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被捆住手脚,不能反抗也不能退缩,往前进往后退都会有人受伤,偏偏还不断催促着:快做选择!快做选择!
没人给我选择,这是默认的隐性规则。
“可以。”弗拉基米尔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我将半个身子像 haribo 小熊软糖一下子扭过去,他如极致的冰雪般白皙的脸孔,在过滤了严寒的光线里,笼上一层柔软。
“真的吗?!”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选择的机会,就算那个人是弗拉基米尔,我的心脏也因为他的话失序地跳动着、
弗拉基米尔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被手里的书吸引了,他翻过一页,慢条斯理的动作不断磋磨着我的耐心,忐忑和期待让我的心跳不受控制,我有点怀疑这个家伙在享受我的煎熬。
“嗯,你可以拒绝。”当我的忍耐达到不能自抑的瞬间,弗拉基米尔犹如餍足的猛兽,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可还没等到喜悦来临,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但你能拒绝吗?马尔金家族的请求。”
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了,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是啊,我不能拒绝的理由,与罗曼诺夫无关。我沮丧地转回去,残留的惆怅也嘲笑着我的多此一举。
我看向掌心,阳光从来都盛不满,是我太贪心。圣奥茨特的阳光是特殊的,其他地方的阳光是明媚的,暖洋洋的,散发着青草的绿色生命力和露水蒸发在花瓣里的淡淡香气。但这里不同,从天空里倾洒而下的阳光是透亮的,是没有暖意的清亮,几乎接近透明的纯粹。
指尖微动,无数耀眼的光芒汇聚起来,形成灼目却温凉的光团,忽然没有一丝温度的光剧烈的燃烧,崩裂,火焰般的蓝白光一闪而逝。
我摩擦着好似被灼痛的指尖,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我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神奇的圣艾尔摩之火,本质上并非神迹,仅仅是一种冷光冠状放电现象(corona discharge),如果古希腊神话的世界真的存在过,守护神是不是就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