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第一次觉得,说错了也不要紧。
  “首先,你不能确定艾勒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即使她是,在二零一三年美国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的发布中,阿斯伯格综合征作为单一精神疾病的诊断已经被删除。事实上,你也看到了,艾勒相当聪明,如果你不是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感谢《mockingbird知更鸟》这本书,我多少对阿斯伯格症有些了解,我弯腰捡起滚落地面的圆珠笔:“再来,比起被艾勒盯着看,被迫在背后诋毁他人的感受更加令我不快。”我用笔头顶开他搭在我桌子上的手,“不,可以说是糟糕的程度了。”
  盖伊一时反应不过来:“弗洛夏,你在说什么?”
  盖伊的胳膊很轻易地被推开了,我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几分不耐。“我是说,请称呼我为伊芙洛西尼亚,或者马尔金。”我平静地补充道。
  “最后···”我向后靠,手臂懒散地平铺在桌面,我直视他的眼睛,淡淡地问:“你的姓氏是什么?”
  盖伊忽然站直,椅子磕到前桌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他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那个沉默,不擅交际的马尔金家族的养女。
  盖伊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他必然来自贵族家庭,可中小贵族在圣尼亚学院多如牛毛,他脸色发白,难堪爬上了他的嘴角,看不出刚刚一丁点嚣张的气势——此时他的姓氏不再是他的盔甲,而是变成难以启齿的弱点。
  将不可逾越的阶级秩序摆出来,我在告诉盖伊,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学着弗拉基米尔的冷脸和目空一切的漠然,用冷漠的态度表示我不会退让,这无疑是一次羞辱,不知不觉中,整间教室已经安静不已,我连自己躁动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盖伊的脸色由白变红,在变为透着乌黑的青色,他的身体紧绷,微微颤抖,我竭力维持不可冒犯的样子,实际上很担心他会失去理智忍不住揍我一拳,我胡乱地想,万一他动手我就立刻钻进桌子下面,丢脸是肯定的,但也比挨揍来得好。
  还好盖伊比他看上去要聪明一些——审时度势是他们的才能之一,盖伊作出了更有利的选择:“对不起···请,请原谅我的失态。”
  换上社交辞令,盖伊的道歉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像被人踩住脊椎,逼迫他缓缓弯下腰。
  他一定很生气,说不准以后我会取代艾勒成为他最讨厌的人,“我就算了,道歉的话记得说给艾勒听。”我收回视线,重新转动圆珠笔,展现出一股无所谓的轻视。
  “是,罗曼,马尔金小姐。”盖伊的眼中生出恐惧,他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转回去。
  阿列姆回到了他的位置,他伸完被打断的懒腰,“原来我们弗洛夏小姐是想要整顿一下秩序吗?挺吓人的···”他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坐回去,还好心地拍拍盖伊的肩膀安慰他。
  不愧是做过学生会领导层的人物,趋利避害满级选手,我扯扯嘴唇,不简单的人物。一场不大的风波很快平息,教室里的气氛又恢复了活跃,只是打量我的视线一下子变少了。
  “嘿!伊芙洛西尼亚,我能这么叫你吗?我是奥莉佳,你别听他们说,艾勒人不坏,是个好姑娘。”一个羊毛卷女生凑过来,隔了一个过道,她看上去着急地为艾勒辩白,我笑容都扯不出来,含糊地敷衍两句,我一把握住圆珠笔,面向窗户倒在桌子上。
  “呼——”我后怕地喘息着,不过是狐假虎威,冷汗就湿了后背 ,争执可不是我的强项,我像是从险境绝地求生的幸存者,惊魂未定,感到一阵脱力。
  我搞不清楚怒火从何而来,大概是共情了艾勒的处境,以及盖伊的用词很是不堪的缘故,我枕着胳膊,冲突带来了不小的情绪压力,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艾勒是与常人有些不同,可那又怎样,她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没有任何矫饰做作,像是未经社会化培养的小动物,身上有种野生感,她完全按照本能行动,虽然偶尔会令人感到头痛,可我不觉得讨厌。
  “你又摔倒了吗?艾勒,你该小心脚下的。”奥莉佳发出惊呼,她发现了蹒跚着走进教室的艾勒,她焦急的神色,偶尔不经意地扫过来,我抬头发现艾勒走路有些别扭,她没穿圣尼亚学院的制服,而是穿着体育课的运动服,所以很难看到她有没有受伤。
  对奥莉佳的高分贝,艾勒不舒服地皱眉,捂住耳朵,看上去她对音量很敏感。根据奥莉佳的话,能看出来艾勒受伤也不是一两次,她的运动能力也许有点差。
  好吧,我没资格这么说她。
  “你受伤了?”等到艾勒揣着手坐下,我轻声询问。
  艾勒先是点点头,再摇头,把我搞糊涂了,不过我趴回去,不再追问,不管是阿斯伯格还是其他,这都是艾勒的隐私,她一个人的事情。
  还是在阿列姆的提醒下,盖伊扭头飞快地丢下一句对不起,艾勒只顾着发呆,压根没有理会。
  第二节是阿咖达老师的文学课,差不多铃响的同一时间,艾勒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件雨衣材质的披风,或者那就是雨衣,然后蒙在头顶,大喇喇地窝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艾勒堂堂正正的偏科,她喜好极端,不感兴趣的东西一点耐心也不会有。
  阿咖达女士好脾气地放纵艾勒上课睡觉,她播放了二零零四年上映的《威尼斯商人》作为文学鉴赏课的内容,英文独白淡淡流淌出来,关闭顶灯后,教室陷入了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