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温寒烟觉得不太对劲,顾不得其他,起身便往裴烬的方向走。
  先前在寂烬渊那一次,裴烬修为尽失,结合浮屠塔中巫阳舟所说,她体内的无妄蛊中有他心头血。
  温寒烟不得不多想,或许他们之间的亲近,于他们彼此而言,尤其是裴烬,短暂欢愉之后只剩下绵长的隐患。
  “没事。”裴烬收起撑着头的手,一扯外衫勾唇道,“昨夜你拽着我的衣服不撒手,我怜香惜玉惯了,不好夺人所爱,便将它谦让给你。但也是巧合,昨日落雨,祠堂寒凉,今晨我才发觉害了伤寒。”
  “伤寒?”温寒烟眉间紧蹙,重复一遍。
  修仙中人,哪有那么容易伤风。
  即便昨夜裴烬修为再次被她吸干,她也很清楚,寻常没有修为根骨的普通人,根本不能同他相提并论。
  “是。”裴烬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寸步未让。
  他抬眸松散一笑,“让你见笑了。”
  温寒烟心绪繁杂,她定定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有一种人,疼的时候会笑,哭的时候反倒没那么疼。
  若裴烬当真只是伤寒,此刻早该没脸没皮凑上来要她补偿,然后顺势狮子大开口,得寸进尺朝她讨要魔气。
  他不该这么平静。
  “那就让我查探一下。”温寒烟毫不犹豫上前,伸手要去碰他的手腕。
  但她话音刚落,小臂猛然被扣住。
  裴烬俊美无俦的脸停在她眼前。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指腹温度比昨日凉了不少,像是初春消融的水包裹上来。
  似是感受到什么,裴烬掀起眼皮朝窗外看一眼,神情深晦,昆吾刀陡然钻出袖中浮于身侧,他收紧手指,“先给点魔气。”
  温寒烟不疑有他,单手攥住昆吾刀柄,干脆利落灌入属于炼虚境中期的汹涌魔气。
  她刚收回手,祠堂外便传来阵阵脚步声,听声音,不下于五六十人将整个院落团团围住,守了个水泄不通。
  紧接着,司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寒烟,出来见一面。”他好像压抑着一种情绪,开口时声线平稳却诡异,“我知道你在里面。”
  只不过带了潦草数十人,想必司珏已经察觉到了她的真实修为,在昨夜不过是合道境中期。
  但现在,司珏恐怕还不知道,她已经晋阶炼虚境中期。
  昆吾刀倏然一震,温寒烟将它重新按下去,另一只手攥住昆吾刀的另一端,又将它提起来。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许是开口时吸入了凉风,裴烬拧眉轻咳了两声,搭在昆吾刀上的手指却纹丝未动。
  他唇色原本便浅,此刻淡得几乎全无血色,指尖却微一用力,将昆吾刀抽了回来。
  “昨夜美人辛劳了整晚,哪有今日还要你来操心这些琐事的道理。”
  裴烬眼睫垂下来,被肤色衬得色泽愈发沉郁。
  “今日若我要杀他,你不会再拦我,对么?”
  “你要去可以,即便你今日不杀他,我也必杀他。”温寒烟没有同裴烬僵持,顺势松开手,只是视线却定定落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但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一字一顿问他,“你真的只是伤寒吗?”
  裴烬薄唇微动,他分明有一万种推脱之词,然而眼下对上温寒烟那双眼,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顷,裴烬挪开视线。
  “你担心我出事?”他甩了下刀柄,轻笑一声,“即便我即日便要重伤不治,也不是这些蝼蚁有能耐翻天的。”
  “即便如此,我也担心你。”温寒烟定定看着他,“我不想你再为了我受伤。”
  裴烬眸光微凝,下一瞬,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已按在他肩头,将他不轻不重地按回了原位。
  “我去见他。”温寒烟站直身,“你留在这里休息。”
  “既然你害了伤寒,有劳累了一夜。”她唇角微勾,“裴烬,我来保护你。”
  温寒烟余光穿过被日光映得泛白的窗柩,望向一片湛碧晴空。
  来的正好。
  她眼下已经是炼虚境的修士,以最浅显的剑意来举例,引灵境修士一剑能碎巴掌大的石块,合道境修士一剑能劈碎高山,而炼虚境修士一剑,可移山填海。
  若她有心,此刻放眼整个东幽,皆可被她一剑夷为平地。
  今日司珏送上门来,她要杀他,谁能拦得住她。
  谁又敢拦她。
  她和东幽之间的账,是时候彻底清算了。
  第67章 无妄(二)
  [还真有点正宫来抓奸,打小三的既视感。]
  绿江虐文系统闻言,忍不住感慨,顺便暗戳戳采访当事人。
  [你作为小三本人,现在是什么感想?]
  “小三”只稍怔了下,便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裴烬顺势朝后一靠,脸色虽然不算好看,语气却还是悠悠的。
  “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温寒烟行至门边,正欲推门而出。
  这话虽然听过很多次,但怎么觉得这次语气怪怪的?
  龙傲天系统不怎么在意:【这就是王霸之气,这就是天下皆服!】
  【反派已经彻底臣服于你的龙傲天气概之下了,再也不敢跟你妄图争霸,心甘情愿做你背后的男人。】
  温寒烟不作他想,门外交错在一起的气息纷繁,来人数量众多,她没有余力去分辨其他的事情。
  她走出去,反手将门关好,正对上司珏黑沉沉的视线。
  一夜未见,司珏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无论是五百年前,亦或者是五百年后的如今,司珏每一次露面时,向来华服锦衣加身。
  他是极其注重外貌之人,样貌生得也极冷极艳,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一定要一丝不苟地拢入发冠之中,不能有一丝歪斜,更不能有一丝碎发零落在外。
  然而此刻,他脸色白得仿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仅身上的锦衣宽大松垮,宛若一个行走的骷髅架子上披着一块锦布,面部肌肉深深凹陷下去,形容枯槁,显得颧骨极高,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由于没有足够的皮.肉支撑,更显得刻薄。
  乍一眼望去,温寒烟甚至不敢辨认。
  但除了司珏之外,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眼神里充满着负面的情绪,第一时间扫过她唇瓣,领口之外的皮肤,片刻之后转回她眼睛,看着她的眼神愈发阴沉诡谲。
  同纪宛晴双修了整整一夜之后,他终于不必再以那副鬼魂一般的模样显露于人前,得以重塑肉身。
  可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温寒烟眸底一闪即逝的讶然清晰地落入眼中,深深地刺痛了司珏的心。
  司珏没想到温寒烟出来得这么干脆,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心底涌上很多情绪。
  温寒烟是真正令他少年时动心过的人,他也真的想过和她一生一世,在他们联手杀了司鹤引之后。
  桃花蛊是他给她的选择,也是他给自己的答案,他们都无路可退,只能抵死彼此舔舐伤痕。
  这样难道不好吗?
  但一切都变了,完全脱离了他的计划。
  司珏的视线克制不住地落在温寒烟身上。
  一夜之间,她变了许多。
  她的唇色比平日深,嫣红的像是被揉过的桃花,淡雅高洁的月色被人涂抹上绯色,不再那么触不可及。
  但那份艳丽不属于他,被另一个男人尽数收入眼底,吞吃入腹中。
  竟然还是在东幽神圣之地。
  司珏在温寒烟身后看了一眼,只看见紧闭的门扉。
  他脸色沉冷,视线转回来,说不清是忌惮还是憎恶:“只有你一个人?”
  温寒烟面不改色:“只有我。”
  司珏的确并未在她身后感受到别人的气息,但他印象中,昨夜几乎丧命之时,自始至终他也从未感受到那个男人的气息。
  但那时他已被温寒烟一剑穿胸,神智恍惚。
  他脸色变幻,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拿下她。”司珏摆手,身侧按兵不动的东幽精锐猛然冲上前。
  他在呼啸而来的人群中孑然而立,气流掀起他的衣摆墨发。
  司珏死死地盯着温寒烟,缓慢补充了一句。
  “生死不论。”
  短短瞬息之间,家仆精锐已蜂拥而上。
  在这样繁杂的声音里,掌心搭在剑柄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但就是这样一道细微的声音,所有人莫名像是被震慑住,脚步倏然一顿。
  白衣女子一人一剑立于包围圈中央,纤细的身形被团团围上来的东幽精锐衬托得更显单薄,然而在这一刻,她身上爆发出的惊人气势,无人胆敢小觑。
  “扰人清梦。”
  一道雪亮的剑光凌空震荡开来,东幽精锐甚至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陡然一轻,朝着后面倒飞而出,“砰砰”几声巨响,七零八落地砸落在地,喷出一大口血,人事不省。
  温寒烟挽了个剑花,在剑风之中抬起眼,视线不偏不倚正对上司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