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苦笑道:“陛下,山东远远没有归复。”
皇帝笑着说道:“沈卿这不是还在打嘛,朕相信,沈卿你可以自己,挣到这个山东巡抚。”
此时,洪德皇帝的语气里,充满了画饼的味道。
“而且,不管怎么说,朝廷这个实职给你放下来,哪怕依旧让你兼着兵部侍郎的差事,但你身上这个二品文官的品级,却是实打实的。”
说到这里,洪德皇帝笑呵呵的说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品级嘛,品级上去了,将来好做官嘛。”
他看着沈毅,微微摇头道:“你不要瞧不上这个差事,就这么个山东巡抚,朕回去之后,还要跟那些老家伙慢慢去争,指不定还要出让点什么给他们,才能给你争下来。”
政治的本质,就是相互妥协。
比如说皇帝想要达到封沈毅做山东巡抚的政治目的,而因为沈毅太年轻,吏部跟中书都不同意,皇帝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就须做出一些妥协。
比方说吏部尚书的女婿正等着升迁,但是还没有到年限,皇帝破格拔擢,天官那里就能走的通了。
中书几位宰相,也是同样的道理。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臣还年轻,也不要求什么品级,这个山东巡抚的差事,于北伐也无有益处,陛下不要为臣费心了。”
“怎么没有益处?”
皇帝正色起来,开口道:“那些读书人,心里未必还认你这个文官,将来山东慢慢收复,朝廷是要派官员过来的,那些官员,指不定就是谁的门生,谁的故吏,谁的同乡。”
“且不说他们会不会跟你对着干,阳奉阴违却是很敢的,有这么个巡抚的名头在,你做事情就会顺利很多了。”
说到这里,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你是兵部的官,这个巡抚朕估计也就是个临时的差事,至多让你做个一两年。”
“将来,朕再想办法给你搞别的差事。”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但是说话的内容,却极为劲爆。
一旁的张简,听的目瞪口呆,恨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巡抚是什么?是一方大员,是封疆大吏!
是可以一言决定不知道多少人生死的重臣!
而这种级别的官,在这两个年轻人嘴里,竟像是大白菜一样,挑挑拣拣的!
张府尊只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正当他神游物外的时候,沈毅喊了他一声。
“师兄。”
张简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沈毅。
沈老爷微笑道:“我有些小事情要单独承报给陛下,师兄先在外面稍等一等我如何?”
张简立刻抬头看向皇帝,皇帝微微点头之后,他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站了起来,对着皇帝躬身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张简离开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皇帝,微微低头道:“陛下,臣在北齐,似乎有一个亲戚。”
“臣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人调查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结果,臣以为……”
“他们似乎可用。”
说到这里,沈毅低头道:“不过臣这个亲戚,去北齐也已经十几二十年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有堪不堪用,都还是未知之数。”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简单的文书,两只手递了上去。
“恳请陛下定夺。”
沈毅这里说话,是取了些巧的。
因为如果那个沈六沈彦,真的是他三伯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哥,那么他跟沈毅就不是亲戚。
而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与亲兄弟的分别,都不是很大。
不过沈老爷为了避嫌,还是用了亲戚两个字。
皇帝接过去简单看了看,随即放在一边,笑道:“是你家三伯?”
沈毅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似乎是,不过还不能确认。”
皇帝打了个呵欠道:“看起来生意做的很大,不然以你这个谨慎的性子,不会在朕面前提起他们家。”
沈毅微微低头。
“是很大,如果他们家愿意帮忙,陛下的邸报司,立时就能小有气候。”
皇帝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还是沈卿你会说话,好一个朕的邸报司。”
沈毅微笑道:“本就是陛下的邸报司。”
“你看着处理罢。”
皇帝打着呵欠说道:“注意不要因为这件事,给朝廷里的那些人拿住什么把柄,还有,跟那家人接触之前,多留点心。”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之后,继续说道:“如果他们真能为北伐立功,那么你那个三伯,当年就不是自己去北齐的。”
沈毅立刻会意,低头道:“臣明白了。”
“多谢陛下仁德。”
皇帝陛下的话说的有些隐晦,但并不难理解,无非是说如果北齐的那个沈家立了功,那么朝廷就会出面,替他们洗白身份。
对外宣称,当年是朝廷授意他们去北齐经商,潜伏在北齐。
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漏洞百出,但是如果是皇帝授意,内卫轻而易举,就可以弄出不知道多少证据,来佐证这件事。
“好了。”
皇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大抵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且去罢。”
“朕每天拉着你说话,估计你心里也烦了。”
沈毅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折煞微臣了。”
他毕恭毕敬的拱手道:“臣不打扰陛下休息,这就告退了。”
说罢,他躬身行礼,退出了这间房间。
……
门外,张简还在等待着沈毅。
等沈毅出来之后,张府尊迎了上去,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恭喜沈中丞了。”
沈毅年初出京的时候,就挂了御史台右副都御史的职位,按理是该被叫一声中丞的,不过这话在张简口中说出来,就全然是玩笑了。
沈老爷也笑着说道:“也要恭喜张藩台。”
张简摆了摆手,苦笑道:“子恒你这个山东巡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而我距离布政使,还有十万八千里,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沈老爷哑然一笑:“山东六府只有一个兖州府,我就算当了山东巡抚,与师兄你这个兖州知府,又有什么分别?”
师兄弟两个人,互相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张简才说说正事,开口问道:“陛下何时走啊?”
沈老爷看了看张简:“师兄这话,似乎是不愿意接待陛下啊?”
张府尊长叹了一口气:“陛下一日不回建康,我便一日睡不好觉。”
“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发噩梦。”
沈老爷哑然失笑:“我都没有睡不着觉,师兄你倒是很紧张。”
他顿了顿之后,还是给张简透了点气。
“估计就是这两天了。”
他看了看皇帝所在的方向,微微摇头:“老实说,陛下在这里,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陛下这趟到曲阜来,是一手好棋。”
张简白了沈毅一眼。
“我怎么没有瞧出来?”
“我汉家天子祭孔,是要正名。”
“圣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沈毅摸着下巴,轻声道:“如今,虽然还不能说正统已经在南边,但是天下读书人心里那杆秤,应该已经在向咱们大陈倾斜了。”
“而我将来做事情,也会顺利不少。”
沈老爷举目北望。
“陛下回建康之后,山东这场大仗……”
“就要开始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纳妾与进兵
两天之后,皇帝陛下便很自觉的动身离开了曲阜。
不知道是被太后娘娘催的太厉害,还是朝廷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这一次,生性有点跳脱的皇帝陛下,甚至没有去兖州城看一看,直接从曲阜南下,一路到了徐州。
为了保护这位大老板的安全,沈毅领着自己卫营的两个千户营,一路跟随护送,一直送到徐州府南边的淮河边上,沈老爷才停下脚步,在淮河边与皇帝分别。
此时,天子的龙船,已经在淮河河边上等候许久了。
长久以来,两国之间一直以淮河为界,因此过了淮河,就是大陈的地盘,皇帝陛下也就彻底安全了。
站在淮河边上,君臣二人一起看向淮河南边,沈毅想了想,率先开口问道:“淮河水师已经被拆分,未知赵侯爷现在何处?”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沈毅,笑着说道:“怎么,沈卿还记当年的仇?”
“那倒不是。”
沈老爷想了想,开口道:“臣与赵侯爷,只是理念之争,并没有太大的私仇,如今理念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臣胜了赵侯爷。”
“臣与赵家之间的龃龉,也就只剩下当年赵四小姐,打臣的那几鞭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