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完毕,太后犯了困,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慢慢睡了过去,楚萸这才得以挣脱,揉着鼓胀的肚子,跑到老嬷嬷处说告辞。
老嬷嬷想了想,放她走了。她有她的考量,太后难得开心固然好,但若是让王上知道这件事,怕是会惹出事端。
天知道他有多恨太后,多恨那两个不应该降生的“弟弟”,恨到将他们的尸骨就埋在前面的白桦林里,他要让他的母亲每日每夜都受煎熬,他就是恨到了这个地步——
王上虽然雄才大略,用人唯贤,却在某些方面异常偏执、暴虐,这或许和从小没有安全感有关吧……
楚萸像只飞出鸟笼的小雀,刚刚张开翅膀,就被在仆役所一直等候的小厮扯住胳膊。
他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刚只是看到太后对她十分喜欢,又是抱又是摸,并不知晓内幕,不禁泛起了好奇。
楚萸想了想,支吾说太后觉得自己长得有几分像她年轻时的样子,心里欢喜,就留她用午膳了。
小厮哦了一声,没有深究,在官宦人家当差久了,自是知道分寸。
楚萸这才想起子婴还在车里等着,不禁有些愧疚,返回车马场后,她撩开帘子,见他正闭目养神,乌黑的睫毛根根分明,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在他对面落座。
子婴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
“有点事耽搁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楚萸就满怀歉意地解释了一通。
因为酒足饭饱,她脸蛋红彤彤的,子婴想看又不敢看太久,只能故作冷漠似的继续闭目养神,楚萸以为他不高兴了,有些过意不去,心里盘算着补救的办法。
车子这时动了起来,吱嘎吱嘎从偏门出了王宫。
很快就驶到了集市,楚萸望见一家卖糕点的铺子,唤小厮停车,提着裙摆跳下去,买了三块枣糕,一人分了一块,算是补偿他们浪费的时间。
子婴低头瞅了瞅砖头一样的枣糕,他其实不爱吃甜食,但楚萸那亮晶晶的注视让他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便埋头咬了一口。
还挺好吃。
见他吃得投入,楚萸总算不那么内疚了,也香香地吃了起来,车里很快就落了一地糕点渣。
半块枣糕入了腹,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嚼,一边心酸地想,这样的零星开支以后是不可能有了,她还有三百石的负债等着偿还呢——
一想到这儿,她就胃疼,手里的枣糕也不香了。
马车慢慢减速,最后原地颠簸,车外一阵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朝一个方向涌动。
楚萸拉开车窗,发现车子被卡在熙攘的人潮中,举步维艰,人潮在向斜前方某处奔涌,那里正是来时不经意瞥见的刑场。
楚萸本应该立刻关上窗户的,可她却鬼使神差地抬眸望去,只见如操场般阔大的刑场中央,立着五匹毛色各异的马,马蹄躁动,马身侧各站着一位彪形大汉。
刑场最南端,坐着一排官吏,均是黑袍黑冠,不一会儿,一个只穿着白色内衣的男人被押上来,奔走观看的人群立刻加快了步伐,生怕去晚了看不到精彩处,他们的马车也因此愈发寸步难行,拉车的马受到惊扰,不断蠕动,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
楚萸感到头皮发麻,她想移开目光,却仿佛被什么牵引住般,定定地看着,越是恐惧,越是无法动弹。
五匹马,五个侩子手,马上要执行的,恐怕是车裂。
车裂不是经常付诸于实践的刑罚,受处决者,多半罪恶滔天,或者通敌叛国,楚萸遥遥望着那位被绳索困住、头发蓬乱的男子,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以至于遭此极刑。
“此人是太史令陈阙,多次借着身份便利,与楚使、魏使勾结,出卖情报,从中获利数百金,人赃并获。”子婴在旁边,冷静地解说道。
“楚使”这两个字分外刺耳,楚萸瑟缩了下肩膀,下意识将脚往后缩,她仿佛看见自己也被五花大绑了。
“太、太史令是做什么的?”她颤声问道,本是想掩饰紧张,没想到反而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占星,预测国运,主持祭祀,总之就是各种与玄学相关的事宜。”子婴朝外头瞥了一眼,他早已对这种场面波澜不惊,抱着胳膊就像在看一池水、一片林。
楚萸总算能把目光挪开了,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这个职位确实能得到很多内幕消息,而且都是重量级的,毕竟古代君王都迷信,做什么大事之前肯定要先占卜一番,大到国家政策,小到个人喜好,只要有心,肯定能从中推断出很多情报。
楚萸颤抖地关上木窗,马车在人群中依然举步维艰,半天才挪出一步,而那边已经敲响了开刑的锣声。
马的嘶鸣声和百姓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让楚萸越发坐立不安,她摩挲着双臂,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冷战。
她现在只祈祷马车能快点离开这里,在绳索被套上前,在五匹马被同时挥鞭驱赶前,在身体被拉扯成诡异的形状、骨骼破碎、筋肉分离前——
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一声痛苦的惨叫,悠长而凄厉,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就好像一根绳子在被不断拉伸、拉伸,再拉伸,那声音也遵循着同样的频率……
楚萸害怕地捂住耳朵,但却什么也挡不住,想象中的筋骨撕裂的声音就贴在她耳膜上,蚂蚁般啃噬着她的神经,让她也跟着受了一番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