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子上:“白眼狼。”
  露微长叹一声:“是啊,她妹妹没去喊人,她就这么被抱走。好吃好喝的养了几天,洗得干干净净的就被送到了床上。她说那会儿她只记得痛了。”
  “后来她就被送到了扬州的一家青楼,在那里学习唱歌跳舞,学习怎么讨好男人。慢慢的她也懂了那两个男人说的究竟是什么。”
  孟蝶垂眸:“那两个男人的目标是不是她妹妹?应该是熟人作案,摸清了她们姐妹两人的岁数。”
  孟蝶很清楚这个世界由于科技不发达,百姓生活整体较为贫苦,比不得梦中世界百姓生活富足,那里的女孩儿因为吃的好发育早,十岁十一岁来天葵的比比皆是,在大易朝,十三岁也有不来的,当然,更多的还是有了初潮。
  露微点头:“是,那两个男子的目标是她八岁的妹妹。”
  屋中静默一瞬。露微继续:“花蕊在扬州青楼养了三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然后被一名富商以清倌儿的价格买下。”
  孟蝶糊涂了:“清倌儿?”
  露微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幼年女童本就恢复力强,说是、说是那处也可以恢复,这样可以充作清倌儿的。”说到这里露微的脸一红,声音又低了几个度:“也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有落红。教习的老鸨又教了她一些事情,骗人不难。”露微赶忙进行下一个话题:“富商买下她带回京城后将她送入一名官员的宅邸。”
  孟蝶:“送到谁家了?”
  露微卖了个关子:“二奶奶您猜猜。”
  孟蝶瞧着露微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样子楞了一下:“师家?”
  露微点点头:“也是巧了,就是他们家,富商将花蕊送给师焕礼的嫡子师耀。”
  孟蝶目光放空,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予什么反应,胃部涌上来一阵阵不适。孟蝶赶紧喝了一口冷茶压一压:“她把师焕礼给认出来了。”
  露微:“是,她说偶尔有一次在花园中见到了对方,她一下子就将人认了出来。当时吓得不行,回房后慢慢倒也平静了,她现在模样儿大变,别说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是她亲生爹娘也未必能认出现在的她。”
  孟蝶颔首:“她倒是冷静。”
  露微:“知道了这回事,她就有意的开始探问,从大总管的儿子口中知道了师焕礼拐卖女童一事。她怕自己露馅儿,正巧那师耀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对她没了当初的兴致,她借机与一名新得宠的通房吵了一架,如愿被撵出府。只不过花蕊没想到,那师耀不但将她撵出府,还将她卖入了青楼,换了一笔银子。”
  孟蝶好容易缓和的脸色再次变得铁青:“敲骨吸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剥削女子的机会。”
  露微冷笑连连:“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对儿乌龟王八蛋。当初还说什么妾室何辜,好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不成想竟是这么个王八。”
  孟蝶:“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不过是想展现自己有怜爱之心罢了。怜香惜玉,呵!本就是个笑话。”
  露微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她聪明,趁着得宠的时候偷偷攒了不少东西,被卖去青楼的时候她又故意一副遭受打击太大的样子,疯疯癫癫的,这样卖身银子不多,赎身银子也就不多。原本她是准备在青楼里多待几年的,一边攒点儿银子一边也是怕师家又出什么事端,她不敢赎身。”
  孟蝶终于露出点笑意:“我这边承诺给她们庇佑,她就赎了身。”
  露微也笑了:“是,不过她这心眼子也是真多,来我们这边的时候同范嬷嬷说了个别的事儿。这一次那些织娘闹事,想要让我将她们这些做过娼妓的解雇,我没答应,反而夸她们干活儿干的好,她这才安稳下心。她又一番考察知道我们老太爷正调查拐卖的案子,已经抓了崔家和赵家的人,知道我们老太爷一直官声不错,又考察了我一些日子,确定我这边没问题才寻了个机会,把一切告诉我。”
  孟蝶连连点头:“心眼子多点儿是好事。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她这关乎到身家性命的事儿,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露微:“我也是这么想的。另一个叫甜杏,她是家里人将她卖给了人牙子,为了多得一两银子,卖的不是官牙是私牙,她也是先被送到了床上,后又被卖到青楼里。今年得了风寒又不知吃了什么起了不少疹子,花楼里的老鸨以为她不成了,就把她撵了出来。”
  “她拿微薄的积蓄去看病,京城的大夫嫌弃她晦气不给看,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否极泰来,遇到个好心的游方郎中,给她开了几贴药,竟然药到病除,身上的疹子也下去了,正分无分文的时候又听闻我们这边不嫌弃她们的曾经,就急匆匆的过来了。”
  孟蝶长出一口气:“倒是遇到个有医德的好大夫。”
  露微也跟着长叹一声:“她刚被从花楼里撵出来的时候无处容身,只能在大街上游荡,有次清晨正好瞧见师焕礼骑着高头大马去上早朝。因为当年太痛了,她印象深刻,哪怕对方年纪大了不少,她依旧一眼认出,病好之后就悄悄的打听了一番,到了山上与花蕊认识后,两人就这么互通了消息。”
  孟蝶垂眸:“看来私牙里面有师焕礼的人,现在还能找到当初的那个私牙吗?”
  露微摇摇头:“甜杏的事儿都是十年前发生的了,她自己也打听过,那个私牙五六年前离开京城后就没了消息。”
  砰!孟蝶狠狠一捶桌子:“十年前!”
  露微赶忙抓起孟蝶的手仔细看了看,故意说:“生气就生气,桌子又没招你。”
  孟蝶无语,胸中滔天的怒火被她这一打岔散了大半。
  露微转移话题:“花蕊说,师家早就对二奶奶不满了,二奶奶猜猜为什么。”
  孟蝶挑眉:“育婴堂?”
  露微点头:“可不就是,自从二奶奶建造了育婴堂,那些女童女婴的父母,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良心没有彻底泯灭人性的,也会将她们扔到咱们庄子附近,不同以往。”
  孟蝶点点头,心中剩余的那点怒气这回散了个干净。她刚刚动了大气,一方面是想到这十多年会有多少女童遭受师焕礼的迫害。一方面更是生气这样的事情进行了十多年却没有东窗事发。
  是师焕礼做得隐秘吗?并不,侍郎府的大总管儿子都知道,私牙也知道,不说明目张胆,也足见此事做得并不算隐秘,可这样变态的事情依旧一做就是十几年,为什么?
  说到底就是不重视。女童的来源一部分是私牙进献的,女童本就被爹娘卖掉,被送去哪里又有谁来问?一部分来源于被抛弃的女童,这一部分就更没有人关心去向了,甚至于有朝一日师焕礼事发,针对这部分女童,怕是都会有那神经病会说,不管怎么样,师焕礼好歹给了那些女童活命的机会。只有这最后一部分拐卖的是真正的来路不正,犯法的。
  孟蝶闭上眼睛,可这一部分就会有人真正关心吗?父母发现女儿不见了,能去报官的就已经算是疼爱女儿了,后续配合调查,催促衙门等等事情谁能无时无刻跟着?
  大多数丢了女童的父母不过是发动街坊邻居找一找,伤心一阵儿也就罢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就这都得算有良心的。还有那一等没良心的,女儿丢了甚至觉得无所谓,横竖也是个赔钱货。
  说一千道一万,在这个世道,女童低人一等,甚至不如一些牲畜,家里面重视的极少,尤其是日子本就不富裕的百姓,女童对于他们来说,给口饭吃就不错了。
  孟蝶面色沉沉,她一定要把丝毯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的,让诸多女子进厂,这样每月每年都有稳定的进项,世人就会知道女子究竟可以创造多少财富;绝不能如同南方桑蚕那样,就因为女子赚的是零散钱,就被认为是小钱儿,不被世人所熟知。
  只要世人都知女子每年可以有稳定的进项,也许一年两年看不出什么,十年,二十年……终有一天,太平年月下的女子不会在生如草芥。
  孟蝶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闪闪:“这件事还是得告诉祖父,他知道了幕后黑手,查案的时候会更方便。”
  露微:“我这次回去先去厂房那边把这事儿告诉范嬷嬷。范总管就可以回老太爷了。”
  孟蝶颔首:“今年风调雨顺的,来京城的流民较少,你让范嬷嬷安排人留意一些,尤其那种有带着女童的,适当的时候可以向那些流民透漏,我那庄子无论多大的女童都是收养的。以及没事儿就在西城区那边宣传宣传,等厂房盖好,七八岁的女童也可以到我那里缫丝等等打个下手什么的,也有工钱。”
  露微思索片刻:“二奶奶是想断了正经来路的女童?”
  孟蝶:“不错,别管被拐的人家重视与否,拐卖女童就是违法。而那些被卖被扔的,师焕礼那边无论做什么都不算违法,就算事发,也定不了他的罪。”
  露微点点头:“这样就可以逼得对方兵行险招,老太爷那边使人盯着,立刻就能拿到证据。”
  孟蝶:“还有最后一件,那师耀被我骂了,又几乎被我断绝了前程,估计这些日子在家以及朋友之间没少骂我编排我。既然这样,只几个人听到怎么行,你让范嬷嬷精挑细选几个人,让他们把骂我的话好好传一传,务必做到满京城皆知。”
  露微一顿:“以此事打上师家的门儿,先出一口恶气?”
  孟蝶颔首:“知我者露微也,这口恶气不出,他日他纵然判了死刑我也不甘心。”
  露微有些踌躇:“把这个作为切入点打上门儿倒是不会引起对方怀疑,只是这样一来,二奶奶的名声……”
  孟蝶直接打断露微:“名声?我要这个做什么,我又不靠着名声吃饭,更何况我早就没名声这个东西了,坏一分和坏十分也没什么差别。”
  露微无语,最终还是点点头,她太了解孟蝶了,这口气不让她出来,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第109章
  孟庭义很快从范宏的口里得到了这些消息,看着范宏祈盼的目光,孟庭义一笑:“由她去吧,不然这口恶气不出,她说不定会憋坏身体。”
  范宏无语,他妻子还指望老太爷劝劝大小姐呢,看来是没指望了。
  范嬷嬷得了信儿,想着老太爷说的有道理,把自家大小姐憋出个好歹来得不偿失,横竖小姐也不靠名声吃饭。
  因着孟蝶早先的吩咐,范嬷嬷在赌坊和青楼里有不少人脉,这会儿这些人接银子有多爽快,办事就有多迅速。
  师耀本就是个贪欢好色之徒,自从被孟蝶骂为佞幸一流,他借着愤怒忧愁的缘由,最近这些日子几乎是日日流连在京城的青楼楚馆中。与妓女们寻欢作乐之余,骂孟蝶也就成了他每日必有的活动项目。
  妓女们对于他的咒骂都会附和两声,但谁都不会跟着传。倒不是她们多么有职业操守,也不是心里向着孟蝶,实在是这种事儿在青楼里太常见了。
  酒是怂人胆,喝了几杯酒再有美人儿娇言软语的恭维几句,找不到北的大有人在,除了造反的话不敢说,其余方面大放厥词的比比皆是。妓女们听过就忘,懒得去传这些话,又没银子拿。
  然而当她们得到青楼里龟公管事等暗示后,那就不一样了,不就是传个骂人话吗,这有什么难的,她们还会添油加醋呢。
  不过几日功夫,骂孟蝶的流言蜚语以各个青楼楚馆为中心,最终呈龙卷风的姿态横扫京城每一片土地、每一个角落,别说京城里面的麻雀老鼠,就是蚂蚁都能排个骂孟蝶的队形出来。
  孟蝶得了范嬷嬷带回来成功的消息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明日正好是休沐日,她就明日登门好了。当即提笔写了拜帖命人送到侍郎府。又命从庄子特意赶回来的露微去侯夫人和宁夫人那边告假,她明日要出门。
  侯夫人和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对于孟蝶告假准备登门质问一事完全持支持的态度,尤其是宁夫人,还提醒孟蝶登门的时候摆县主的仪仗。哪怕是二品夫人那也是没有仪仗队的,但是县主属于超品的爵位,有专属的仪仗。
  孟蝶穿上属于的县主的官袍,头上戴了符合身份的几样饰品,难得的坐上轿子摆好仪仗,铜锣开道直奔刑部右侍郎的府邸。
  刑部右侍郎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宅子自然也在代表贵气的东城区,距离勇毅侯府并不算太远。
  几乎没用多久时间,孟蝶就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孟蝶一挑眉,怎么好像不大对?
  露微隐含怒火的声音正巧从轿帘外面传来:“二奶奶,他们家没有开正中的大门,门口也无人迎接。”
  孟蝶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个师焕礼内心绝对是十分瞧不起女性的,用梦中世界的话来形容就是个厌女症晚期。自己下拜帖,他应该是忘了自己这个县主的身份,只记得自己依靠男人得的正二品夫人诰命。
  孟蝶嘴角上翘,这可真是太好了:“吩咐下去,直接把他们家正门给我拆了,但凡有敢阻拦的,打死勿论。”
  手下人得了吩咐迅速一拥而上。
  侍郎府守门的小厮一见孟蝶的仪仗,激灵的立刻撒脚如飞往里面送信儿,反应慢的一见这么多人一齐围过来,吓得一动不动,不敢有半分阻拦。
  今儿跟来的人除了专属仪仗队里的,其余都是王庄头在庄子里面精挑细选的,这些人干活儿那叫一个麻利痛快,三下五除二就将大门拆下。
  咣当——两声巨响。师焕礼夫妻从影壁转出来,正好看见他们家的两扇大门重重砸在地上,带起了一溜儿的烟尘。
  师焕礼瞪圆了眼睛,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多高:“你们……”
  露微抢先一步:“师侍郎应该庆幸你家的大门儿是铁的,否则我们县主必要砸了你家的大门。”
  县主两个字仿佛紧箍咒套在了师焕礼的脖子上,剩余的话全部哽在喉咙中,憋得他满脸通红,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爬满了后背。
  孟蝶下了拜帖,这事儿他妻子没有隐瞒他,但他根本没重视。除了他打心眼里平等的瞧不起每一个女人外,心中对孟蝶还多了一层厌恶,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安份不老实又歹毒的女人。
  开口就断他人前程,怪道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儿子反骂她几句怎么了?她敢来侍郎府,自己定要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贞静二字到底怎么写!
  结果他的下马威没给到孟蝶,他家的两扇大门先被孟蝶拆了。
  孟蝶的轿子从正门抬入,过了影壁一直到正堂门口才缓缓落轿,露微掀开轿帘,孟蝶搭着她的手慢悠悠走出轿子直直进了正堂,坐在了正堂首位上。露微事先还垫了个垫子。
  师焕礼眉心突突的跳,几乎要压不住胸口的怒气。
  孟蝶坐稳之后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率先开口:“怎么,师侍郎是对陛下封我为超品的县主一事不满,还是认为我大易朝的县主不配走师侍郎家的正门?”
  师焕礼神色忽青忽白,变了数次,最终他深吸一口躬身施礼:“下官惶恐,实在是下官近日忽感风寒精神不济,这才怠慢了县主,还望县主恕罪。”
  看着师焕礼憋屈的样子,孟蝶十分满意:“哦~!原来是忽感风寒精神不济啊!看来师侍郎的身体不大好。这怠慢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办差中因为精神不济出了纰漏,岂不是上对不起陛下器重,下对不起百姓信任。要我看,师侍郎不如上书致仕,也能留个最后的体面。”
  师焕礼的胸脯狠狠起伏两下。师焕礼妻子安氏插言:“是我不好,没有尽到妻子照顾丈夫的责任。前几日晚上降温未曾想着为夫君添换衣物,这才导致风寒。大夫说好好休息一两日,吃两副药定可痊愈。”
  孟蝶嗤笑一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事向来都是从小做大,师侍郎又非三岁孩童,天冷连一件衣物都不知道添换,这般真的能为陛下办好差使,真的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安氏一噎,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惊慌。
  师焕礼的面皮抽动了几下:“此事确实是下官自大,以为秋风无碍,不想竟感染了风寒。”
  孟蝶冷冷的扫了一眼师焕礼和安氏,句句带刺:“今日我来可没兴趣听你怎么感染风寒的。师侍郎人老心不老的认为自己身体健壮,那也是师侍郎自己的事儿。露微,叫他们把人带上来。”
  “是。”
  两名小厮很快押着两名穿着短打的男子进入正堂,这两个人一进堂中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孟蝶冷笑一声:“说啊,不是都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了?难道还要让我来替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