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夜之下尽是群山的剪影,细微的虫鸣不断,看着又那么一点凄凉。
  顾笙今日睡了一天,此时精神颇好,根本毫无睡意。
  方才两人跟着张知县去吃了宴。
  不过顾笙方才在宴席上有些拘谨羞涩,所以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动作细微地揉了揉肚子,似乎才发觉自己没有吃饱。
  “怎么了?不舒服?”
  晏辞伸出手来,还以为他胃疼,动作轻柔地帮他揉着腰腹。
  顾笙被他揉得发痒,于是伸出手握住晏辞的手,摇了摇头:
  “没有。”
  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没吃饱,但是晏辞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
  “你看你,还是这么害羞,最后挨饿的还是自己。”
  顾笙羞赧地垂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真的感到内疚一样。
  晏辞哭笑不得地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后颈,温声道:
  “后厨应该有点心,我去给你弄点过来。”
  顾笙有点为难:“这个时候想必大家都睡下了,还是不要...”
  晏辞捏了下他的鼻子:“无事,我去后厨看看,明日一早告诉店家,再结账便是。”
  顾笙小幅度点了点头,又出声道:“我跟夫君一起去吧。”
  这客栈很小,只有区区两层,二楼只有几间客房。
  到了夜半又安静的要命,此时此刻,就连前堂本该看店的店小二都回去睡觉了。
  顾笙在大堂乖顺地寻了一张桌子旁坐下。
  晏辞转头去了后院,推了推后厨的门,竟然没锁,于是便进去取了两碟看着不错的点心。
  顾笙在晏辞面前没有太多顾虑,一口一个吃得很香,不多时便吃完一小碟。
  这点心的样式倒不像是这镇上会有的,也不知店家从哪里学来的,卖相味道都不错。
  顾笙本来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睡了一天一点儿也不累,可是吃完没一会儿便半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
  他完全不想自己走上楼,于是有点撒娇意味地看向晏辞。
  晏辞心想:我就知道。
  他走上前抱起他,顾笙便头一歪心安理得地靠在了晏辞怀里。
  “困...”
  “嗯,我抱你回去。”
  晏辞抱着他站起身,顺便留了一盏油灯在桌上,这才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刚走到一楼楼梯口,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二楼某间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接着一阵轻盈的脚步落地声传来。
  晏辞微微诧异,似乎没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真的有人住。
  如今已是子时三刻,寻常的客人都已经睡下,毕竟连掌柜和小二都没了影子,这夜半三更的,不知是谁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晏辞在楼梯口停住脚步,他抬头一看,发现二楼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由于烛光太暗,那人又是背光而立,所以看不清样子。
  只能看见身形颀长,是个瘦高的男人的影子。
  晏辞抬头看他的时候,感觉到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眯着眼看过去,发现自己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自己的脸却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晏辞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楼梯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由于怀里抱着顾笙,晏辞于是便侧了侧身,礼貌地想要让对方先过。
  可没想到那人在上面也侧了身,做了和他同样的动作。
  晏辞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
  “小友先请吧。”
  那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客栈里更是清晰非常,男人的音色便像是清晨雨后的竹林,闻声令人神清气爽,倦意全无。
  可其人语气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
  听到这人的声音,晏辞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便听了他的话,于是紧了紧顾笙的身子,抬腿快步往上走去。
  那人又十分贴心地往后退了半步。
  而就在晏辞途径他身边时,鼻尖缺敏锐地捕捉到一种细微的香味。
  这香味来得颇为突然,晏辞正想仔细闻时便消散不见。
  他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朝正在下楼的人望去。
  降真香。
  那人身上熏染了降真香。
  乍一闻令人忘俗,再一闻却又消失无踪,仿佛那香气有了灵性,不愿被凡世之人所感。
  晏辞一向对香味颇为敏感,此时虽然身体疲惫,可还是微微愕然,忍不住顿住脚回过头。
  那人落脚轻盈,没几步便到了楼梯口。
  等到他出了阴影,走到烛火照的到的地方,晏辞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行走之间衣袂无风自动。
  他头上用一根木簪挽着发髻,不像寻常道士那般束的严严实实,挽得也并不仔细,甚至还落下几缕碎发垂在额角,给人感觉便是正经之中带着几分散漫。
  晏辞扬了下眉毛。
  果然是个道士。
  此人步伐轻巧,下了楼梯,然后便像只猫一样,一溜烟钻进了后厨。
  晏辞:“...”
  ...难不成跟自己一样,也是半夜偷吃的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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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客栈里就不像晚上那般清净,反而沸声一片。
  晏辞站在门口朝下看去,吃了一惊。
  只见堂下都是背着行囊的外来人打扮,此时叽叽喳喳挤坐一堂。
  那客栈的小二似乎许久没这么忙碌过,一时之间不太适应,在桌椅之间满头大汗不断穿梭。
  晏辞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发现已经进了新的住客,正在拎着行囊准备进去,而昨晚偶遇的那个道士早已经不知所踪。
  那些外地人中有一些一看便是香客打扮的,另一些就是穿着道袍打扮的人,虽然做道士打扮,但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晏辞勉强认真听了半晌方能听懂些:
  “...道友今年又来啦?”
  “可不,贫道又修炼一年,自觉已稍稍窥得长生之术...”
  “啊...恭喜道友,说不定时机一到,也能被天子看中...”
  “嘘...这事可说不得哈哈...哈哈...”
  晏辞终于忍不住问一边的阿三:
  “昨日这客栈还冷清得很,怎么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阿三已经在吃第六个馍馍,放下碗回答他的话:
  “灵台观开观,这些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可我记得灵台观不许没有官阶的人去参拜。”
  阿三又灌了一碗粥,指着那边桌旁坐着的几个穿着发旧又有点脏兮兮道袍的道士:
  “不知道,每年都有道士聚堆来灵台镇。”
  “这又是为何?”
  阿三答不上来。
  一旁桌的旅人听到他们说话,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都等着被‘贵人’看中呗,全都想着能进宫。”
  晏辞看向他,那人见他感兴趣,又好心提示道:“不过小兄弟我跟你啊,离那些人远一些。”
  “别看那些人都披着道士皮,其实不一定是干什么的,真正干啥的谁知道...乞丐,小贼...说不定还有官府通缉犯,一套上道袍就可以假装自己是道士...”
  晏辞若有所思。
  他倒是听说过圣人一心问道,所以当朝道士地位颇高,天下道观香火鼎盛,京中有些名望的道观甚至可以有自己的耕田,其中道士皆有俸禄。
  民间不少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将孩子送去道观。
  更有甚者,即使身犯律条,但一旦隐世埋名皈依道门,从此不管有多少罪孽都可一笔勾销。
  寻常道士地位待遇都高到此,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宫里那天师的地位崇盛几何。
  第80章
  早膳后,阿三出门去张知县那里帮忙准备上山的事宜。
  晏辞等顾笙用完饭,便带着他去镇上逛逛。
  只见这镇上虽然没落许久,如今镇上剩余的百姓好不容易熬到灵台观再次开观,纷纷当街摆摊做起了外地人的生意。
  他们两个走了没一会儿,路上便遇到至少三个拿着上书“问卜算卦”的平津幡的道士,非说顾笙面相好,要给他看相。
  “这位施主你信贫道,贫道卜卦数十载从无出错,不准不要钱...”
  顾笙看着他们围过来,直往晏辞身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