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小衣服放回竹篮,笑道:“夫君你现在成了香官了,惜容和流枝特地去买了好些食材,今晚我们大家一起吃些好的。”
晏辞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白日里的种种心累此时在顾笙面前消失殆尽,他挽起顾笙的手:“走吧,我们去吃饭。”
院子里的空地上早早架起了一张圆形的木桌子,惜容在灶房掌厨,阿三在院里劈柴,流枝则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将刚出锅的热菜摆上桌。
片刻后,璇玑和琳琅从外面走进来,璇玑手里端着不知从哪弄来一口崭新的黄铜器具,中间一个扁平的锅装物,中间上窄下宽立着个烟囱般的物什。
而一旁琳琅则拿着一盆新鲜的羊肉。
晏辞看着他们兴致勃勃地将那黄铜器具架在桌子中间,不解地看向他们。
...大夏天吃火锅?
琳琅似乎察觉到他狐疑的目光,不等他开口问便笑着与他解释:
“公子,这叫做拨霞供,燕都人最盛此味。大家来了之后便眼馋许久了,趁着公子的喜事,不若就满足大伙一次。”
璇玑已经开始往黄铜炉子里放烧红的炭,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顾笙却将目光投向院门口。
苏合难得出了屋子,他面上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单薄纤细的身子斜倚在门框上出身地看着院里众人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淡的没有血色的唇微微扬起,眼睛中流露出羡慕向往。
与此同时,他垂落的右侧袖子却微不可闻地颤动了一下。
自从离开胥州,有几个哥儿的精心照顾,苏合的病情没有再加重,但是也始终不见好,他气血亏损严重,平日里多走几步便喘不上气来,平日里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靠在床上望着窗口发呆。
自从他的右手残缺以后,他的情绪便一直没有高涨过。
“苏合。”顾笙放开晏辞走上前,挽住苏合的左手,“我们去看看惜容做好了没有。”
苏合侧头看向他,他的唇角弯了弯,接着任凭顾笙拉着他的手随着他一同往后院走去。
晏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几天前走出少阳殿时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个孙姓太医来。
按林朝鹤所说,苏合若是想彻底痊愈,那个御医大概是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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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少阳殿的香阁里,夏圆依旧是唯一一个见到他很开心并且拥护他的人。
宋挽风如今见他如见无物,在其的带领下其他香师跟晏辞唯一的交集就是他主动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余时间见了他纷纷低下头继续做手里的事。
“这次又是什么?”
辛夷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面上不辨喜怒,目光冷淡地垂眸扫了一眼晏辞身后的夏圆手里端着的檀木香盘。
晏辞微微抬头看向她,微笑道:“殿下最近喜爱上了梅香,上次那道芙蕖香殿下有些腻了,所以臣又制了一道梅萼香过来。”
辛夷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一瞬,年轻男人俊秀的面上带着得体而礼貌的微笑,致力于让她挑不出一丝毛病,于是她什么也没说,身后的两个小宦官躬身上前接过香盘里的香拿到一旁用银针仔细验过,接着便又拿了回来。
辛夷微微侧身:“进去吧。”
...
晏辞踏入殿门时,萧元安身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袍,正端正地坐在桌前,提笔悬腕神情专注地写字,他身后站着先前那个要将晏辞拖下去杖毙的周公公,下垂的眼皮微抬,不咸不淡地瞥了晏辞一眼。
晏辞没有看他,上前几步走到案前正要跪下,萧元安却是抬起头,见到是他笑道:“晏卿,快过来。”
晏辞走到他身边微微附身,萧元安放下手中的笔,示意晏辞看纸上的字:“看看本宫这幅字。”
晏辞看着纸上的字迹,竟是与自己的字体很像,然而其落笔处从容大气,字迹清隽显贵,只看一眼便知写字之人的胸怀气度非寻常人可比。
晏辞隐隐有些惊讶,要知道三天前萧元安无意间看过自己写在香笺上的字,当时只说了一句“果然是字如其人。”
没想到短短三天,他便将自己的字学了七分像。
萧元安注意到晏辞惊讶的目光,面上看起来十分开心。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周公公将字幅撤下去,接着好奇地看向夏圆手里的香盘:“晏卿这次,又给本宫带来什么香过来?”
晏辞指着香盘里一个已经装好香粉的香囊,耐心与萧元安解释道:“先前殿下说芙蕖香熏衣良久,难免乏味。所以臣专门研制了一道贮藏于香囊中的梅蕊香。”
“这道香用的是晴明无风雨之日,于黄昏前采摘的将要盛开的梅花苞,阴干后磨碎,与丁香零陵,檀木茴香,甘松白芷一同混合而成,贮藏一冬取出,佩戴于身,香气幽凉,闻之可供解暑。”
萧元安听完他的话果然来了兴趣:“呈上来。”
夏圆快步上前将香囊呈上去,萧元安拾起那做工精巧至极的香囊,随意把玩了一番,只觉得外表精致,把玩之下如冬月初绽的梅香从中升起,就连夏日的酷暑在这甘凉的味道中似乎都被驱散了些许。
他愈发爱不释手,满意地点了点头:“晏卿奇思妙想,在这炎炎夏日竟能闻到冬日里的梅香,真是件趣事。”
晏辞恭敬谢过,无意间抬头,就看到萧元安身后的周公公再次抬起松弛的眼皮瞥了自己一眼,鼻子无声地哼了一声。晏辞只当没看到,萧元安正在兴致勃勃把玩着那香囊,辛夷从殿外走进来:
“殿下,到了请脉的时辰,孙太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听到“请脉”两个字,萧元安面上表情没变,轻轻“哦”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晏辞闻言打算告退,却听到萧元安淡声道:“晏卿,留下吧。”
晏辞低声应了一句是,便跟夏圆一同退至旁边,他们刚刚站定,一个身着御医服饰的年轻男子便在宦官的引领下进殿。
“微臣叩见殿下。”
晏辞微微抬眼看了一下那站起身上前请脉的御医,此人身形修长,身高与自己相仿,看背影并不像是有年岁的老医师,反而似乎很年轻的样子。
是他吗?
晏辞暗自琢磨,忽然听到桌案那边传来声音:“...臣以为,此香囊中含有龙脑麝香等性寒之物,殿下久佩与身,对身体无益。”
晏辞将目光转过去,这是在说自己做的香囊对殿下身体有害?
他循声看过去,眼见桌案后的萧元安听了此话面上不太开心:“这就不劳烦孙太医忧心了,本宫自有定夺。”
那年轻男人却置若罔闻:“依臣所见,此物不宜随身,应尽快弃置,请殿下三思。”
就在这时,站在萧元安身后的周公公冷不防开口:
“若说这香囊,还是晏香官所做,里面的香料是否会对殿下身子有害,晏香官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最后三个字说完,他那垂坠的眼皮第三次抬起朝晏辞看过来。
气氛一下子显得有些凝重。
晏辞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接着整了整袖口,上前几步走到那男人身旁站住。
还未到跟前,便闻到那御医身上幽幽的兰香。
他与萧元安躬身作揖:“殿下,这香囊中的确有少许龙脑和麝香,只不过含量极少,不会对身体有害。”
身旁那男人清冷有些疏离的声音毫不客气道:
“就算含量极少,可终归是有的。”
“何况晏香官既然司掌殿下随身香物,难道不知殿下平日所用香品中从来不含这两种香料吗?”
第246章
晏辞朝旁边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对方清晰的侧面轮廓。
对方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根本没有看自己。
于是他垂下眼,字字清晰:“殿下明鉴,臣这支香囊里添加的少许龙脑麝香只是为了调味之用,使香味更似梅香,臣不敢有丝毫异心,也不敢对殿下有半分欺瞒。”
萧元安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无妨,本宫知道。”
接着他看向堂下立着的孙太医,有些不太高兴地开口:“孙太医不必如此谨慎,不过是少许香料,本宫还没到这般弱不禁风的程度。”
年轻御医道:“殿下恕罪,事关殿下安危之事,臣不敢丝毫马虎。”
萧元安身后的周公公忽然出声道:“既然是跟殿下身子有关,自然不能马虎一点,孙太医也是职责所在。殿下,老奴认为,应该将此事告知陛下。”
一听到“陛下”两个字,萧元安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父皇终日操劳国事,你们还要拿这点小事烦扰他?”
周公公忙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担心殿下安危,怕是有不怀好意之人趁虚而入...”
“够了。”
萧元安眉头紧锁,显然已经不想听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了,摆了摆手:“好了,孙太医你先退下吧。”
那年轻御医识相地没再说话,告退转身。
萧元安在他来之前本来还颇有兴致地练字,结果被这小小的插曲打断,顿时也没了练字的兴趣,他将香囊放到一边,有些疲倦道:“本宫有些累了,晏卿,你也退下吧。”
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的样子:“对了,去将安神香拿过来。”
“臣遵命。”
晏辞转身出了殿门,发现殿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辛夷,另一个则是刚才御医,他此刻还没离开,正站在殿门口跟辛夷说话。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在晏辞身上停留了一瞬,此人生得鼻高唇薄,眉目修长,眉眼间天生带着丝孤傲疏离,站立时身形挺拔,浑身上下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感。
晏辞礼貌地朝他拱了拱手,那御医没有睬他,收回目光与辛夷又低声说了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晏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上带着平日里惯有的微笑,与一旁的辛夷客客气气道:“辛夷姑姑,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变能进御医署,想来定是医术高明。”
辛夷听了这般问,于是自然答道:“此人名叫孙承修,乃药王的后人,祖上世代为医,其祖父父亲皆为御医,如今年方二十六,便已经成了太医丞。他官阶在你之上,下次见了记得问安。”
“多谢姑姑提醒,在下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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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寝殿离开后,晏辞便回到后殿的香阁,夏圆正在香房里研磨香料,抬头见他回来忙迎了上来。
晏辞道:“去把安神香准备好,我们过去。”
夏圆闻言立刻将先前准备的安神香盛在香盘中拿过来,和晏辞两人一前一后再次前往萧元安的寝殿。
晏辞惊讶地发现,方才寝殿门前还零星守着几个侍卫,而此时不过过了片刻,宫人们一个个神色焦急,忙进忙出。见到这副情景,他立马就明白肯定是萧元安的头疾又犯了。
他快步走上台阶,辛夷正好往外走,边走边催着一个宦官:“赶快将孙太医叫回来。”
那宦官得了令,急急忙忙下台阶走了。
晏辞出声询问:“辛夷姑姑,这是出什么事了?”
辛夷看见他:“你来得正好,殿下的头疾又发作了,赶紧进去把香点上。”
晏辞回身接过夏圆手里的香盘:“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快步进殿,只见殿内无关人等都已经被赶出去了,晏辞走到香炉旁,将安神香的香粉放入点燃,直到白烟升起,方才站起身。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帷帐后面萧元和显得有些微弱的声音传来:“晏卿,你过来。”
晏辞一怔,辛夷快步走到他身边,对他说:“还不赶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