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语,只深深的望着她,可那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她无数次从这双眼眸中望见过自己,却都没有今天这般无所顾忌的缱绻。
他开口,声音是罕见的轻柔中,轻柔中甚至带着恳切。
“莫再和我斗了。”
他已是厌倦了。
这些年来,他摒七情,绝六欲,不惜命,不求生,心知落不得一个善终。
少时颠沛坎坷,他早不稀罕人间烟火,所谓两情相悦,所谓岁月静好,今日那喜宴不过是一个明晃晃的交易,一场可笑的骗局,他连敷衍都不屑。
而在那高朋满座,喜乐震天,花轿盈门之时,他突然有那样一个瞬间,希翼那花轿中,盖头下,着凤冠霞帔嫁给他的人,是她。
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却越演愈烈,如燎原之火,将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原先总想着大不了同她这般僵持耗下去,十年八年一辈子,给二人身上种下生死蛊之时,他已料到了彼此结局,不外乎是她死于蛊,他死于她,生死同葬,黄泉为伴,也算圆满。
可尝过那一夜鱼水之欢,经过那几日浮生若梦,他开始贪恋。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她与他是否能有那么一时片刻,如在九华山庄,如在日月山中一般,相安无事,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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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阿笑难道没告诉你,那‘七情六欲散’是何物吗?”
“左右是叫人迷失心智的下作药物是了!”
“不,那药可叫人丧失意识,却不可迷失心智,反而是将心底里隐匿的七情六欲激发而出。”
他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了回来,逼她看向自己,低声道:
“那夜你我虽是身不由己,却不是情非得已。”
阿英如遭雷击,此言似乎将她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一叶障目的借口统统戳破了,如比干失心,混沌生口,从此万劫不复。
那夜明明是他阴谋算计,他不择手段,她是逼不得已,无可奈何,故而她坦坦荡荡,她无愧于心。
可倘若,她是心甘情愿的呢?
“我、我.......”
猝不及防间,一个吻轻柔落在眉心,而后又贴在唇上,她只觉得唇上一片温热,被他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英英,你心里有我。”
阿英浑身一震,心中酸涩难当,终是忍不住闭上双目,任泪水缓缓而下。
这些时日她心中的恨意从未消散过一分半寸,可直至此时此刻,终有些许隐藏在恨意下的悲伤和悸动,如山岚的风,如晨间的雾,如指间的沙,再抑制不住般,丝丝缕缕溢散开来。
这令她惶恐,令她慌乱,令她无所适从,令她不知所措。
不该如此,她与他不该如此,二人之间除了你死我活的怨恨,什么都不该有,什么都不能有。
谩骂,厮杀,羞辱,伤害,是彼此之间最后一层体面,撕开之后,便统统都是狼狈不堪,他为何偏偏要揭穿!
然而他不揭穿,她便从来不知吗?
阿英啊阿英,你扪心自问,这些时日你当真是阶下之囚吗?
这世间上有哪个囚徒如你这般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这般奴仆成群,前呼后拥?府中从上到下,哪个不是待你礼遇有加,勿敢伤及,背后是受谁人的命令,你当真不明白吗?
三年前你重伤之下,饶是有着四师伯寸步不离的照料调理,仍是反反覆覆两年多才养好。此番伤病比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所以不到半年痊愈,连肩上贯穿箭伤都没留下病根,还不是那千金难求的人参灵芝熊胆鹿茸流水似的取来,叫你饮水吃饭一般用下,你当真装作不知吗?
更不必说,他是如何强硬的回护于你,在颜泰乔面前,在颜泰临面前,在寿客苑,在定南王府,倘若你当真落到这些人手中,下场比照如今定然更惨上十倍百倍不止,你当真想不通吗?
阿英啊阿英,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但见颜玉央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温润玉梳,并无过多雕花纹饰,只在梳背处嵌了三粒莹洁水精珠,珠内各有几道细微裂痕,不甚剔透,可见曾历经磨难,际遇坎坷。
阿英呼吸一滞:“这是——”
这分明是当初在日月山石室中,那柄做钥匙开启壁画石门的玉梳,当时情形万分危机,她以为这玉梳留在石壁之上,与石室一同化作废墟了,没想到竟是被他而得,留在身边这样久。
颜玉央摩挲几下手中玉梳,低声道:
“日月山中,西海湖畔,我不想当做是一场梦。”
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旧日回忆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可是,又如何呢?”
她苦笑了一下,是又如何呢?
她是何人,他又是何人?倘若她心中有他一分,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
即便当年白寒尔同灵州公主乃是两情相悦,公主不曾投河自尽,白寒尔欺骗西夏国主,侵吞李氏宝藏,二人国仇家恨,也不可能善终。
他轻轻擦去她面上的泪水,指尖拂过她通红的眼角,将那玉梳插在她的发间:
“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不是想杀我吗?那么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你才有机会要我的命,你才有机会和我同归于尽,你说是不是?”
明明是这般残忍血腥的话,他却是说得极尽诱惑之能,叫阿英一时间不禁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