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将军被推进去不久,书房里就史无前例地传出大声争执的声音,虽然因为被覃副将军全都拦得远远的一句也听不清,但那声音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正常聊天的音量——这在安西侯府十分罕见,宁将军和老侯爷都是十分明事理的人,家中从来都是父慈子孝安宁祥和,这个级别的争吵在宁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核爆级别了,家仆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六神无主,谁也不敢拦着急忙赶来的沈槐之——虽然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灭火的还是来给火添把柴的。
  “休?不可能,”宁风眠笔挺端正地坐在轮椅中,气势丝毫不输站着的老侯爷, “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军中威望都是靠守诺而来,此等朝三暮四毁盟爽约之事我做不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做得出来,他是个男子,你休了他也不少他什么,你们本来就没有感情,那沈槐之根本不懂照顾你,现在趁早休弃然后再娶一个乖顺懂得照顾人的岂不更好?”宁浸月就不明白了,当初自己说要给他娶个男妻冲喜,宁风眠毫不犹豫地点头,现在休妻再娶怎么就不行了。
  “当初父亲让我娶男妻冲喜,我同意,现在又让我休妻再娶,”宁风眠冷笑一声, “怎么,父亲对给我暖床的人是有什么标准么?第一个不符合标准就要换下一个符合标准的?”
  宁老侯爷不语,面色阴沉,和平时那位爽朗的老将军形象判若两人。
  “父亲,你昨日拿给我和槐之的那坛酒,只有我和沈槐之喝得,其他人都喝不得,那酒里有什么?”宁风眠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曾经高大的老将军已经不如以前那样魁梧,花白的头发开始显露出老态,他到底在担心什么,或者害怕什么?
  “那是你娘酿的酒,我能放什么!”宁老侯爷暴跳如雷。
  宁风眠没有答话,看向父亲的浅淡眼眸里一派风平浪静,许久宁风眠反而笑了出来: “那昨晚大概就是我娘对我和槐之的祝福了。”
  “你!”
  “父亲,和离都不可能,休妻更是绝无可能,”宁风眠双手交叉闲适地放在腿上, “我和槐之这辈子都不会分开,虽然娶他当初只是为了冲喜,但现在他是我的人,生我会护他一生安稳幸福,死我也会把他安排妥当不让他受到半分牵连,我和他之间没有别人。”
  沈槐之冲冲赶到门前的时候,恰恰听到了宁风眠这一段话,举起的刚准备叩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和他之间没有别人。
  “你们有什么感情,啊?”宁老侯爷气得不行, “你们甚至都没有肌肤……”
  宁浸月自知失言,连忙停住。
  “肌肤什么?”宁风眠敏感地抓住话中关键,他眯了眯眼睛, “肌肤之亲?父亲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冲喜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你想通过我和槐之圆房得到什么?”
  “没有的事!”宁老侯爷烦躁地一甩袖子, “总之今天你就要做决定,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只能二选一,没有别的选择。”
  “唔,”宁风眠把轮椅往后滑了几步, “宁风眠驰骋沙场这么多年,从来不做别人出的选择题,包括你,父亲。”
  宁风眠的眼眸散发出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光芒,在因为门窗紧闭而显得昏暗的书房中有一种绝对压制的气势,像是一头年轻强壮的小狼终于长成,无可指摘地成为新的头狼,冷静,聪明,克制,强壮,有着对一切的压倒性的绝对力量和气场。
  “沈槐之不是个纨绔少爷,更不是个用来给人冲喜的玩物,他温柔善良心怀天下,这样的人,我不愿意看到他受伤害。”想到沈槐之,宁风眠原本冰冷的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
  那些以何四箫的身份参与和见证的沈槐之的生活都是他珍藏在心的吉光片羽。
  在摘花楼里敲响的大鼓,拍着胸脯给自己搞定的大店铺,递给烧饼老翁的白狐毛氅,从青楼里亲自牵出来的孩子们,雪地里轻声诵读的诗歌,灰头土脸抱回来一只小病猫,四包炸虾一碗酒的“海量”以及认认真真给孩子们讲大道理的模样……
  还有他歪瓜裂枣令人不忍直视的字迹,但凡读书就总因为不认识字而卡壳的崩溃,每晚喝牛乳总会喝得唇上一层白的可爱,甚至连自己的发髻都挽不好的笨手笨脚。
  种种行为点点滴滴,才真正拼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他的沈槐之,一个让他一想到心中就酸软得一塌糊涂的沈槐之,而不是那个让所有人都瞧不上的废物点心纨绔浪荡子。
  此时,门外的宇直男沈槐之心情沉重地缓缓放下打算敲门的手,脑门上多了一堆问号:我招猫遛狗我青楼买人我乱扔奢侈品我大手大脚乱花钱我随意和人勾肩搭背……请问这位宁风眠将军是如何从这些行为中分析出我温柔善良心怀天下的???
  他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个高考语文阅读理解满分的天才啊天呐噜!
  纠结半天,沈槐之决定不去主动找这位文武双top学神的晦气,心情沉重地慢慢走回房间,至于宁风眠是不是真的拥有可以直立行走的修长笔直的双腿,嗯,在看到覃烽的那一瞬间,他就了然了,昨晚绝对是梦,必须是梦啊!
  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会做一个有关宁风眠的春梦啊,沈槐之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这才是他现在苦恼的关键。
  所以直男一世无人闻,一朝变弯将军知吗?
  沈槐之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讲真,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掺和进宁风眠和他爹之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