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接受不再和柳锋明继续当同事,今天晚上追捕让他再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只要对方还守着这些事,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绝不会放任他袖手旁观。但是,虽然非常非常不想承认,客观事实证明,柳锋明的身体已经无法经受这种强度的考验。
一根满是裂缝的弓弦,每一次绷紧都离断裂更进一步。
就算提出这个提议可能会让他和柳锋明刚刚缓和的关系再度恶化,他不能坐视他毁掉自己。
最后一次吧,梁煜衡想,让他和柳锋明都最后再任性一次。
他说:“一起回去吧,等了这么久,不自己看着怎么安心。回去以后,我帮柳老师看看伤。”
*
周云升到底没让柳锋明参加审讯,用:“你现在这个样子,嫌疑人看了都要觉得警察好欺负。”成功地把他劝回了办公室。
周末的晚上,加班的人都在审讯室忙活,屋里空荡荡。
梁煜衡提着药箱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柳锋明手里夹着烟,边抽边咳,边咳边抽。
看见他进来,眼神里闪过一瞬地闪躲,像是想要把烟掐了,然而最后举着没动。
“我……”咳嗽把话语掐断,烟灰顺着颤抖的手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柳锋明没有再说话,解释都很徒劳,他当然知道他不该再抽烟。
他曾经花费整整三年时间戒烟,并且以为自己获得了成功。败给烟瘾是一件非常挫败的事情,染上烟瘾只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是戒烟要用一辈子。
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很疼,他忍不住。
他还是不愿意在梁煜衡面前喊疼,但是浑身上下遍布的疼痛已经让他在内心深处屈服了。他竟然也有难以忍受的时刻——这世上自然也有很多他无法忍受的东西。
大到别离,小到疼痛。
梁煜衡走过去,蹲在柳锋明面前。飘洒的烟灰甚至落在他的头顶上,柳锋明已经做好了接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但梁煜衡只是捧住了他的手腕:“你手是不是受伤了?”
不用听回答,轻触之下的反应已经告诉他答案。梁煜衡从他指尖抽出烟掐灭:“先坚持一会儿,让我看看手。”
柳锋明不知道他指的坚持是说烟瘾还是痛,但他很想把手抽出来。梁煜衡已经推开他的袖子,摸上他手腕的一小块皮肤,一直以来借着冬衣隐藏的疤痕暴露无遗。
两个烟疤。
梁煜衡问:“这也是卧底的时候受的伤?”
是,柳锋明试图这样说,这样他就可以把两个疤的来历一笔带过,梁煜衡可能会猜他曾经遭遇过什么惨痛的虐待,但是总之那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是他忽然很想说实话,吸烟像是一种难以忍受疼痛的坦白,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他没办法继续一直很好的伪装下去。
“不是,是回来以后。”柳锋明说。
那是他自己烫的,在见到章海宁墓碑的一天之后,他亲手用烟头在自己手腕上按下了两个伤口。
烟对于他,最开始是一种幼稚而无用的自我惩罚,后来却变成了精神慰藉,又或者他本来就是把自我惩罚当做是精神慰藉。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他没有余力去解释太多,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要把一切都向梁煜衡坦白。
况且有些事情根本是不能对他坦白的,他早就决定要把那些秘密带进骨灰盒里。
“好。”梁煜衡顺着他的意思将此事一笔带过,固定绷带缠过手腕,那两个烟疤在他眼前消失。
柳锋明松了一口气,他很难得的要逃避什么事情,但是这个算是一件。
梁煜衡剪断绷带,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结,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他问:“十年之前,那个晚上,你喝醉了吗?”
第23章 谁先主动
轻微的疼痛让大脑清醒,过度疼痛人就无法集中注意力。
从手腕上的两个疤忽然跳到十年前的夜,柳锋明脑袋没能跟上:“啊?”
梁煜衡白着一张脸,倒像是自己受伤了似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怕惊了谁:“我们最后见面那次,你还记得吗?”
十年之前的那个元旦,他们分别前最后的时光。
柳锋明想起火锅、鲜花、床和沙发,火热的身体与柔软的唇,梁煜衡的动作温柔而强势,他原本只是贪图一个吻,可是最后却无法抑制地纵容对方予取予求。
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梦,梦醒以后,他在晨曦中踏上征程。
而现在梁煜衡旧梦重提,不是在他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而是挑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时间节点。柳锋明难免紧张起来:他想起了什么?他要确认什么?
“记得,”他答,尽量试图让回应轻描淡写:“为什么不记得?”
“好,你记得。”梁煜衡在心里点头:那天喝醉的人果然只有他一个。在他借酒壮胆的时候,柳锋明正怀着满腹心事向他道别。
他几乎不能想象,清醒着的柳锋明到底是以什么心态纵容自己对他——
想到那个字眼,梁煜衡忽然就说不下去,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柳锋明。
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照得他眼睛发痛,柳锋明垂眼看着梁煜衡,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他小小的倒影。
他的瞳孔颜色很深,和他的发色一样黑,像如水的月色,宁静、冷冽,喜怒哀乐一并吞没。因为看不出情绪,时常显得高深莫测、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