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完,隋玉将锅洗干净,洗锅水里沉了一层米,她觉得可惜,心想等年后猪崽子买回来了,泔水就不浪费了。
  面盆又架上蒸锅,暖和的灶台上也摆上面盆,隋玉往灶洞里埋一腔草渣,跟隋良交代几句,他就抱着猫官坐灶前盯着,有明火了用烧火棍打灭,一直用明明灭灭的火星维持锅里热而不烫的温度。
  隋玉点亮油盏埋头在案板上咵咵切萝卜,切久了,刀工也练出来了,最初切萝卜还小心翼翼盯着刀刃,生怕剁手上去了,现在不用看,刀起刀落,掉下来的萝卜粒大小均匀。
  半筐萝卜切完,灶上捂的面半开,隋玉将蒸锅上的面盆端下来开始炒馅,萝卜粒下锅,她听到拍门声,是赵西平放骆驼回来了。她去开门,发现骆驼还背了两捆柴,都是带雪的粗树枝。
  “你还去捡柴了?”
  “嗯。”
  她太废柴了,洗脸洗手要用热水,半夜发面要捂火,灶一烧就是一夜,白天还带柴去摆摊,赵西平觉得柴房里存的半屋柴经不住她折腾一个冬。
  “没下过雨,柴是干的,雪抖掉就能烧了。”他说。
  “那待会儿带到街上去,家里的柴存着。”隋玉说,不等话落,她大步进灶房,锅里还有馅,这个不能耽误。
  两锅馅先后炒好,油罐也见底了,隋玉揭开盖帘一看,冲外面喊:“当家的,面开了,你来揉,我等着包馅。”
  “生面端到街上去,会不会冻得揉不开?”赵西平问。
  隋玉不确定,等赵西平揉好面,她割一半下来搓饼包馅,另外一半放盆里端到院子里放着。等一锅包子上锅,她再将面盆端进来,面盆里的面团硬梆梆的,像是结了一层痂。
  “在家将包子蒸好,都蒸好了再挑到街上卖。”隋玉折中想个法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拍头说:“傻了傻了,以后我不用去摆摊了,我在家先蒸好包子,然后牵着骆驼去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叫卖不就成了。”
  就是可能耗时更长,吆喝一条巷子不一定有一家买,带钱上街的人有花钱的欲望和能力,坐在家里的人,除非是家有余财的,否则轻易不会花钱。
  隋玉里里外外捋清楚,还是决定先试一试探个路。
  她在家耗了大半天包馅蒸包子,一锅锅包子堆进刷洗干净又烤干的大篾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点点冷却变硬。
  一直到过了晌,最后一锅包子出笼,隋玉大呼一口气,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活动活动手关节,拿一个包子蹲下填肚子。
  赵西平将吃饱肚子的骆驼牵出来,藤筐绑上去,再将装包子的篾筐塞进藤筐里,他看了看天,说:“又要下雪了。”
  “下雪没事,我戴你的斗笠能遮雪。”为了赚钱,隋玉不怕冷。她吃两个包子又喝碗热水,肚子撑出饱胀的感觉尤为满足。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踏上流放的路了,一身单衣薄鞋她都坚持下来了,今天这点小麻烦哪能绊住她赚钱的步子。
  出门前,隋玉往夹衣里塞上苜蓿草,裤腿也撑得鼓囊囊的,一切准备妥当,她戴上大斗笠去牵骆驼。
  “我走了啊。”她大步出门。
  赵西平跟出去,门外寒风呼啸,席卷着屋顶上的雪粒子在巷子里横冲直撞,骆驼都呛得眯眼睛,牵骆驼的人却还是满脸笑。
  “我晚上要是回来晚了,你记得煮饭,良哥儿,你记得提醒你姐夫。”隋玉狡黠一笑,她沾沾自喜地想以后她在外多磨蹭一会儿,她就不用做晚饭了。
  赵西平纠结再三,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妥协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不不——”隋玉一口拒绝,又不要烧火的,她还带上个冷脸大汉做什么,嘴上却是奉承道:“赵夫长是个吃俸禄的人,哪能跟我在大街小巷里流窜叫卖。”
  赵西平觉得刺耳,摆手让她赶紧滚。
  隋玉嘻嘻哈哈两声,她从怀里掏两把苜蓿草喂骆驼,牵着骆驼往巷外走。
  她先去了南水街,街上积雪未扫,零星有几行脚印,人影却是瞅不到一个,这时她庆幸没过来摆摊。
  “卖包子喽,萝卜馅的包子,三文钱一个,用猪油炒的馅,可香了。”隋玉带着两头骆驼行走在空荡荡的街上,眼睛两边扫,瞅着哪家铺子开门或是开窗,一有动静她就探过去问:“老板,买包子吗?上午才蒸的,吃的时候烧两把火烤一下就热了。”
  “下雪天还出来卖包子?不怕冷?”篾匠问。
  “想挣钱呗。”隋玉忒实诚。
  篾匠笑两声,说:“骆驼牵过来,我婆娘拿钱去了。”
  “哎。”隋玉大步踏过去,盆子递过来,她挟包子放进去,“大嫂,买几个?”
  “你明天还过来?”
  “过来,你想买新鲜的是吧?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行,今天买十个,明天你再给我送十个来。”篾匠媳妇递三十枚铜板过去,转眼看见隔壁铺子也开门了,她问一声:“买包子?这个包子娘就是在酒铺外面摆摊的那个,她的包子味道不差。”
  隋玉数好铜板忙牵骆驼过去,说:“阿嬷你别出来,地上雪湿鞋,我给你送过去。”
  开铺子的人不差钱,下雪天的晚上正愁做饭,听见卖包子的吆喝声大多都开门来买,其中大半都跟隋玉预订了明天的包子。
  一条街卖没了一筐包子,隋玉找面善的油铺掌柜要一碗热水喝,润了润嗓,又换下一条街吆喝。到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四筐包子只剩半筐,隋玉站在街上犹豫了一会儿,她牵着骆驼走进军屯,但离十三屯远远的,顾客都不认识她,买包子还算痛快。
  最后一个包子卖完,隋玉牵骆驼准备回去,听到声出来晚的人跟在后面喊:“卖包子的等等,我给孩子买两个。”
  “没有了,我明天再来。”隋玉抹把鼻涕,加快步子往回走。
  拐进十三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闻声不见人。
  “天都黑了,谁还牵着骆驼在外面走?你出去看看。”
  “冷死了,我不去,谁牵骆驼跟你有什么干系。”男人缩在床上不愿意动。
  赵西平也听见骆驼的蹄声了,他盖上锅盖准备去开门,眼前一花,隋良带着猫官一溜烟跑出去了。
  “我回来啦,饭做好了?”隋玉牵骆驼进门,她手冰,没去碰隋良,隔空揽了下,说:“门关上,屋里暖和多了。”
  赵西平过来解骆驼身上的筐,筐一落地,骆驼径直进圈。
  “斗笠给我解一下,我手僵了。”隋玉凑到男人面前仰起头。
  赵西平顿了一下,俯身给她解绳子,手碰到下巴,冷的跟个石头坨子一样。
  “你手真暖和。”隋玉趁机将手插进他的袖子里,又叹一声:“真暖和呀。”
  赵西平冻得一个哆嗦,他拎着斗笠反手推她进灶房烤火,说:“明天不去了。”
  “那不行,明天的包子虽然还没做,但我已经卖出去两筐了。”隋玉脱鞋烤脚,抬眼戏谑地问:“心疼我?”
  赵西平盛一碗滚烫的疙瘩汤让她捧着捂手。
  要钱不要命。
  第38章 告发
  半夜三更,赵西平被身侧的动静惊醒,他翻身坐起来,褥子敞风,伸到他这边来的脚受凉风一击迅速缩回去,然而不过片刻,那双脚又伸了过来。
  “你别太过分。”他低声说。
  脚的主人没有反应,赵西平等了一会儿,他伸手将脚推走,又卷着褥子躺下,这次他侧身睡,对着门。然而刚有睡意,背后的脚又开始搓来搓去,寂静的雪夜里响起压抑的哼唧声。
  赵西平恼了,他一股脑又掀被坐起来,正准备伸手打人,手举到半空对面的人也坐起来了。
  “不装了?”他恼火地问。
  隋玉迷迷糊糊的,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她蜷起脚脱掉足袜,熟悉的灼痒让她大感不妙,脚趾脚背摸上去又烫又肿,手上也有同样的疙瘩。
  “完蛋,冻疮复发了。”隋玉无奈。
  赵西平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他盯着黑乎乎的人影问:“长冻疮了?”
  “流放的路上冻的,天暖了长好了,昨天一冻又复发了,痒死我了。”隋玉不敢挠,只能用手心搓。
  “你怎么也醒了?”她问。
  赵西平沉默了一瞬,说:“冻醒的。”
  “我抢褥子了?那你快睡,我也睡了。”隋玉无心聊天,待那股百爪挠心的痒意过去,她重新系好足袜,躺下时将手脚放在褥子外面,冻疮这玩意儿就得冷着。
  隋玉又睡了,赵西平却是睡不着。他躺了好一会儿,等床头的呼吸平稳了,他穿衣起床出门,蒸锅上架的那盆面已经开了,他洗手拌干面,揉成光滑的面团又放蒸锅上熏着。
  猫官蹲在食柜上精神抖擞地盯着屋顶,人进门时它看一眼,人出门时它又看一眼,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竖着耳朵待在食柜顶上。
  夜又恢复了安静,藏在屋顶上的耗子钻了出来,刚上灶台,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扑过去,猫尾巴扫过灶台上的面盆,前爪一扭,凌空咬住耗子翻身掉下地,带着一身寒气的大耗子命丧暖灶前。
  第二天隋玉烧火的时候在灶下的草渣里摸到一个耗子尾巴,她叫醒躺在灶台上呼呼大睡的猫,又拍一连串的马屁。
  “家里没油了,我去买罐豆油再买斤猪肥油回来,你给我看着锅里的火。”隋玉说。
  “我去买,你在家待着。”赵西平进屋拿钱,出来问:“一斤猪肥油和一罐豆油?”
  “对,豆油去酒铺隔壁的那家,我昨天跟掌柜的说过了。”
  赵西平冒雪出门,他脚程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之后家里的三个人就分工明确的各行其事,隋玉炒馅的时候隋良烧火,赵西平则是在一侧揉面。隋玉包馅的时候他也没走,他在一旁打下手搓饼。
  蒸笼上锅,隋良继续烧火。
  有赵西平帮忙,正晌午的时候包子就都出锅了,隋玉在家吃饱肚子,又将水囊里灌上热水,她揣着两个热水囊,又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我跟你一起去。”赵西平跟出来。
  “不要你,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多一个人受冻罢了。你在家准备晚饭,让我回来了有口热饭吃。”隋玉坚定地拒绝,说罢生怕被他跟上了,她一手捂水囊,一手牵着骆驼迈开腿大步跑。
  隋玉按照昨天的路线走,兜一圈后,两筐包子卖没了,剩下的两筐她只能去军屯里叫卖。种地的不如经商的有钱,冬天又没有进项,更是舍不得花钱,隋玉在巷子里一趟又一趟地吆喝,一直到天黑,还剩十来个包子没卖完。
  隔天她就少做了一锅,但也还是卖到天黑才回来。
  “明天再少做一锅,雪停了,做饭的人多了。”隋玉烤着火摇头,她在军屯里叫卖了三天,到底是漏了底,军屯里住的人在知道她是罪奴后一改往日的和善。今天她遇到几个不要脸的人甚至拿了包子不想给钱,还有人在别人买包子的时候大声嚷嚷她卖贵了。
  赵西平盯着她红肿的手指头看,说:“明天不卖了,等天暖了你再去摆摊。”
  “天暖了地里也要忙了,而且不卖包子又干啥?天冷没事做,天天缩在床上打哆嗦?”隋玉摇头。
  赵西平不跟她犟,但吃完饭他不给她和面了。
  隋玉坐在床上盯着进门的人,问:“面和好了?”
  “明天不去卖了。”
  “你好烦人啊。”隋玉急了,她不让他上床,说:“你去给我和面。”
  男人站着不动。
  “又没让你去卖,冻我又不冻你。”隋玉嚷嚷。
  赵西平不吭声,但也不动作。
  “还是说你喜欢上我了?舍不得我出门受冻?”隋玉激他。
  赵西平不吭声,任她怎么说都没反应。
  隋玉恨他是个犟头子,她唾他一口,自己穿衣裳下地要去和面。
  赵西平快一步拴上门,他站门口堵着,沉声说:“我说了,不再摆摊了,你就窝家里养一冬。”
  隋玉立他身前瞪眼,言词凿凿地说:“赵西平你完蛋了,你喜欢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