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林间穿梭大半月早已习惯了,大伙各司其职,砍柴的砍柴,找水的找水,挖菜的挖菜,煮饭的煮饭,待混个肚饱,各自找个地方歇下睡觉。
  林中小道又窄又险,下方仅容一头骆驼行走,上方枝蔓铺盖,若无人斩断攀延出来的枝蔓,这条商道很多地方不见天光。
  隋玉和宋娴坐在火堆边打瞌睡,头上还顶着遮雨用的斗笠,就是防着枝蔓间会有蛇蚁掉落。
  远处的驼铃声消失了,大概是商队的人也停步歇息了。
  天色黑透时,鸟雀归林,大山里热闹喧嚣,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山林重归安静,鸟雀的叽喳声消失,密林中又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夜出动物出洞觅食了。
  火堆里最后一抹火苗隐于火星,隋玉睁开眼,她活动活动脖子,拎着砍刀砍伐树枝,湿树枝丢在火堆里,很快冒起呛人的浓烟。
  其他人都醒了,张顺和李武喊走几个男仆去周围转一圈,敲敲打打,驱走夜出的动物。
  待火堆又燃起火苗,众人再次睡下。
  一夜睡了醒,醒了睡,等到天亮出了太阳,日光驱散林中浓雾,商队这才动身赶路。
  晌午时,隋玉遇到一队从长安出发的商人,其中竟还有熟面孔,押镖的镖师是隋玉熟识的。
  “咦?玉掌柜?”扛刀的镖师反复瞅了好几眼,又在队伍中认出甘大甘二,这才确定真是长归客舍的掌柜入关了。
  隋玉笑着打招呼:“去年秋天才入关,这又要出关啊?”
  “不出关,这趟押镖去蜀中。”镖师讶然地看着她,疑惑道:“你这是?”
  “改日请你押镖。”
  镖师这下明白了,这个女掌柜竟然打算走商,难怪前两年她跟赵千户日日训练奴仆。
  两方相让,胡商的驼队已经过去了,甘大甘二也牵着驼队跟上,隋玉不再耽误,跟相熟的镖师挨个问声好,她驱着骆驼跟上队伍。
  “这是个女人?”镖师旁边的客商问。
  镖师点头,他解释说:“这是西北敦煌郡的一个女掌柜,在城北开了个大客舍,供入关出关的商队落脚食宿。她男人是军中千户,年纪轻轻,能耐不小。”
  客商摇头,“真是贪心,有家有业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冒险出来跑商。”
  镖师笑笑,说:“有能耐的人哪会嫌钱多。”
  驼队动了,客商回头望一眼,一前一后两个商队即将拐道,他也不再多想,趁着山中没起雾,要加紧行程,蜀中地势险阻,去晚了,路就难走了。
  逢雾就停,雾散即走,又在林间耗了三天,隋玉一行人才走出林道,走出南山古道。
  六月的尾声已经袭来,庄稼地里的谷物长势茂盛,农人穿着短打,扛着锹在地里锄草,小儿坐在竹筐咿呀学语,追着蜻蜓跑的小童听见驼铃声停下脚步回头看。
  “娘,又来一个商队。”
  “去看看你弟弟,不哄孩子就来拔草。”妇人头都不抬。
  蜻蜓飞远了,小童蔫巴地垂下头,望着驼队走远,他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去哄孩子。
  “小猫,等你长大了,哥买头骆驼带你赚钱去。”
  隋玉再次回头,孩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婴孩的笑声还回荡在风里,她想她的孩子了。
  “那就是长安了?”宋娴昂首远眺,“还有两天的距离吧?”
  “明天晌午就能到。”听到声的胡商为她解惑,又问:“你们去了长安住在哪里?可有安排?”
  “咸阳原。”隋玉接话,“我听说咸阳原的陵邑是杂居之所,而且靠近东市和西市,方便进城。”
  “消息不假。”胡商点头。
  “你们住在哪里?”宋娴问胡商。
  “我们也是住在咸阳原,靠近宣平门的地方。”胡商没有遮掩,直言说:“平民百姓走宣平门,你们可别走错了,走错了就要被官兵擒拿。”
  隋玉咂摸着话,问出心中的疑惑:“咸阳原是不是秦皇宫所在的地方?”
  “没错,那里以前住达官贵人,现在成了寻常人家的居所。”
  闻言,隋玉越发期待了。
  万间宫阙矗立,望着巍峨的城池,隋玉跟着胡商带领的驼队一步步靠近,越向东行,城墙的形状越发清晰,同行的路上,遇见的人越发多。
  又遇个大商队,骆驼背上驮着色彩鲜艳的包袱皮,里面包着一匹匹绸缎,跟在后面的骆驼则是驮着漆器,骆驼走动间,漆器碰在一起叮当响。
  “还认识吗?”宋娴问隋玉。
  隋玉摇头,这个商队大概是民巷的客人。
  “从哪里过来的?怎么没带货?”交错而行时,一个大胡子客商跟张顺打听。
  “从敦煌来的,先来长安见见世面。”张顺答。
  客商明了,“头一次走商?”
  张顺点头。
  本就是随口一问,问过就走,一东一西两头奔,转眼间,距离就拉远了。
  前面有胡商驱着骆驼往后面来,隋玉见他是看着自己的,她驱着骆驼迎过去。
  “玉掌柜,我们就在此分别吧。”胡商说。
  “行,多谢你们一路照顾。”隋玉痛快答应。
  胡商想了想,给隋玉留个地址,让她若是有事可以去那里找人。
  “明年路过敦煌,你们还去我那里住,不问你们要食宿钱。”隋玉抱拳。
  胡商点了点头,跟着绕路北上的驼队离开。
  宋娴靠近,她望着南北走向的城墙,说:“这是哪里?我们从哪里进去?”
  隋玉也不清楚,她让小春红去跟路人打听宣平门在哪个方向,咸阳原又在哪里。
  “大掌柜,那个老伯说这就是皇宫,皇帝住的地方。”小春红指着长长的城墙,说:“这跟敦煌好像不一样,长安的寻常百姓都是住在城墙外的。”
  “我们先转一圈。”隋玉说,胡商的驼队还在视野中,她决定先跟着胡商行走的方向走动。
  西城墙上有三道城门,两道城门未开,一道城门有官兵把守,透过城门往里面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西城墙走到尽头,隋玉看见不远处林立的房屋,还有几处残垣断壁,最北处是山,像是还有陵墓。
  胡商的商队继续往东走,隋玉收回目光继续跟着,又越过三个城门,她看见胡商在给她打手势。
  “怎么了?”隋玉赶过去问。
  “你跟着我们走做甚?那边就是咸阳原。”胡商指着北边横亘着残垣断壁的村落。
  “我打算绕一圈,熟悉熟悉方位。”隋玉不好意思地说。
  “城北有闾里和陵邑,寻常人家都住在河北岸的皇陵附近,人少的地方你别乱走……”
  隋玉这才真正明白,汉长安就是指城墙以内的皇宫,不似后世的都城将皇宫和民居框在城墙以内,汉皇宫没有外郭,百姓住在皇宫外还起着拱卫的作用。
  “从宣平门进去,先是卜肆和东市,再往西是市署和西市,靠近西城墙的是孝里和孝里市,这就是我们能走动的地方。其他有官兵把守的地方是宫殿,是皇家居住的地方,可不兴乱闯。”胡商嘱咐。
  隋玉点头表示知晓了,“多谢告知,你们真是好人。”
  胡商有些唏嘘,他们初来长安也跟隋玉一样,哪哪都不知道,摸索打听小半年才将情况摸清楚。
  “我们大当家让我过来说的,要谢就谢他吧。”胡商摆了下手,说:“可别再跟着我们了。”
  隋玉笑了,“行,不跟着你们。”
  胡商走了,隋玉拐道回去,跟其他人说:“先找个地方住,今天安顿好,明天我们进城逛逛。”
  走近秦皇宫遗址,外围横亘着的残垣断壁估计是以前的城墙,再往里走,入目全是人生活的痕迹。低矮的房屋挤挤挨挨,偶有几间大宅子,鸡群散落,羊群咩咩叫,隋玉觉得跟她公婆住的屯子差不多。
  万间宫阙皆作土啊。
  找了几家农户询问住宿的问题,这里的条件还不如隋玉在敦煌盖的客舍,主仆三四十个人还要分四家睡。
  “不如歇在野外的空地上。”宋娴开口,“我们不是有毛毡,在无主的空地上搭三个毛毡屋,路上怎么睡的,现在还怎么睡。”
  隋玉有些意动,不过一瞬,她摇头说:“不行,夏天雨多,住在野外,万一下雨了,我们都要淋成落汤鸡。”
  最后,隋玉定下四家农舍,人住屋里,骆驼栓在屋外,每夜安排人过去守着。
  歇息一夜,天亮后,隋玉和宋娴带上五个仆从先进城。
  走进城门,城外的破败之相快速退去,城内房屋整齐,修葺一新。隋玉走在硬实的土路上,她低头看一眼,行走的人多,地上竟没有浮灰。
  “玉妹妹,那里有个卜肆,我们过去看看。”宋娴拽着隋玉跑。
  一间可容纳二十余人的卜肆用篾席分割成三间,隋玉摸了摸从屋顶垂下的薄篾席,似乎是篾杆劈丝再编,薄薄的能透光,入手柔软,比粗布的质感还好。
  四面墙上罩着淡黄偏白的布,垂感极好的布罩住粗糙的土墙,屋顶上方也罩着青黑色的布遮灰。
  隋玉从进卜肆,眼睛和手就没闲过,长安果然奢靡富贵,房子都穿上衣裳了。
  第200章 太原郡
  隋玉不想算卦,她在卜肆里转一圈就出来了,站在檐下看路上的行人。从宣平门进来的人多是粗布短衣,也有零星几个女子身着曲裾,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穿的曲裾很有韵味,黑色的袖子和衣襟,其余部分是灰褐色的麻布,很朴素的打扮,配上姑娘窈窕的身姿,小步轻挪,束发的红头绳微微摇晃,完美符合隋玉印象中的仕女形象。
  宋娴从卜肆里走出来,她推隋玉一下,问:“你不进去算一算?”
  “不算。”隋玉收回目光,她也不打听宋娴卜算的结果,抬步走下台阶,领着仆从跟着行人走动。
  先去西市,隋玉边走边看,这里宛如跳蚤市场,什么东西都有,农种蔬菜、锅碗瓢盆、竹筐簸箕、篾席草帘、农人自己纺的粗麻布、或是裂纹陶器等等,反正一条街走下来,隋玉日常生活里所需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麻布多少钱一匹?”隋玉蹲下问。
  卖布的农妇听隋玉的口音有异,又看她带着仆从,她细细琢磨一下,给个寻常价:“一百三十钱一匹。”
  隋玉默然,这个价比敦煌便宜许多,不过又要翻山又要越岭,换成客商的身份,她又觉得贩卖一匹粗布的利润太低。
  “大掌柜,我去旁处问问。”小春红说。
  “你们是客商?”农妇诧异,不过这与她无关,她拉住隋玉说:“你若是买的多,我能再给你便宜十钱。”
  “你能提供多少?我们最多只能在长安待两个月。”隋玉说。
  “最多二十匹,我找村里的人一起织布。”
  隋玉拿起布匹看了看,粗麻布毛糙,线头也不少,好在厚实硬挺,耐洗耐穿,适合干活的人穿。
  “再去旁处看看吧。”宋娴开口。
  “行。”隋玉起身,跟农妇说:“婶子,我们再去逛逛,若是没买到合适的再来找你。”
  “行,我这几日就在这儿摆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