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笑,它们在哭。
  “走吧~走吧~”
  你并未开口,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疑问。
  那是你自己的声音。
  “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很好的地方~”
  “抱歉,我不去。”
  “为什么呀~不骗你~不骗你。”
  “有人在等我。”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你止住踉跄的脚步,耐心的将一只只手拽开,更多的灰雾涌上来,缠住你的脚踝,你的小腿,你的腰腹。
  它们怨恨着。
  “谁在等你?谁会等你?你是夭折的幼童,猝死的矿工,未开已败的花朵,谁来等你?”
  它们谴责着。
  “为什么要留下来?”
  “饿死不苦吗?山石滚落不怕吗?捅穿心脏不痛吗?”
  它们吵闹着。
  “你是谁?”
  “你要去哪里?你要做什么?”
  它们七嘴八舌,吵得你大脑昏沉,不自觉皱起眉,语气重了些。
  “安静些!”
  它们没有理会你,它们讥笑着,嘲弄着。
  “你不知道!你忘记了!”
  你知道的。
  你抬起眼帘,冷冷地看着它们,冷汗滴落在眼眶中,一阵酸涩,你竟生生忍着,一眨不眨,浅似琉璃的眸中腾起一抹异样的金色流光。
  像一抹藏匿于角落的日光。
  “我记得的。”
  你掰开一只只手臂,沉声道:
  “我要寻找太阳。”
  你的太阳。
  于是稀薄的日光冲破迷雾与灰尘,流镀在你身上,它们尖啸着退去。
  它们恶狠狠地诅咒着
  “那你便回到红尘去!”
  “去生于苦难,老于灾祸,病于贫寒,死于横祸!”
  “遭人唾弃,备受耻笑,恶语相向,欺凌虐待,无一可避!”
  “虚伪!虚伪!无人记得你,无人感谢你!你终将心生怨怼!”
  你心中不曾有分毫触动,闻言甚至弯了弯眉眼。
  “多谢诸位提醒,我知尘世浮生,苦难常有,欢愉一瞬。”
  你眸光清亮,声极明晰,似水如歌。
  “任红尘坎坷,我偏要一试。”
  它们化作流水,升作轻烟,零落成泥。
  它们沉默。
  “蠢人。”
  “疯人。”
  “痴人。”
  它们叹息。
  “宁碾红尘,不控万魂的善人啊——”
  它们祝福。
  “愿你得偿所愿。”
  “愿你不悔此刻。”
  “愿你保守本心。”
  它们歌唱。
  “愿你得见天日,不落此间。”
  你嗯一声,转过身去。
  那缕金光绕在你腕间,莹莹辉光照亮来时的路。
  你便继续做那饿的抓心挠肺的婴童,皮肤皲裂的矿工,流水无情的闺中人……
  记忆逐渐封存,像坛古酒,氤氲千载,静待开封。
  第72章 石头
  你行过江南,穿过战火,曾庸碌一生,也曾惊艳绝伦,遇过雨后虹彩,识过旱地千里,叫辣酱熏过眼,被糖丝黏过牙。
  饿过,痛过,累过,也快意过。
  那粒沙子日渐磨损,让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却也始终紧握掌心。
  你始终是你。
  若非那方寸天地,一台戏目,你想,你是能安然归去的。
  那是万世之末,你魂融一位清贫书生,那书生家道中落,亲朋流散,又兼囊中羞涩,衣衫单薄,破败潦草的茅屋叫冬夜凛冽寒风掀起一角,书生本就腹中饥饿,又逢此天灾,再睡不着,于是披衣下榻,伸直冻得通红僵直的手指,取了本书卷大声诵读。
  他诵读《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牙齿打着冷战,指节青白,眼眶都冻红冻肿。
  他哆嗦,你也跟着哆嗦,好在一路走来,万世轮转,比这更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倒也不在意。
  他读了三遍,寒风呼号,身上愈冷,于是愤愤掷下书卷,抱着打哆嗦的腿,把自己裹进薄被里,心中苦寒愈烈,眼眶愈红。
  你心里一咯噔。
  你怕他落泪不止,届时眼眶酸肿,来日可怎么替人抄书赚些笔墨钱?
  没有笔墨钱,便连一口过夜的残羹都喝不上,岂不是更苦更饿?
  你愁地捋腕上细密的鳞片,因久不同人交谈,用词愈发惫懒随意。
  “石头,咱娘俩又要饿肚子了。”
  石头——腕上那金光有气无力地抬起金丝绒似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拍在你手背上,以示谴责。
  石头不是金光,不是金镯子——他大约是条龙,鳞片细密,质地温润,身如玄金,腹似白雪,细细一条,盘亘在你腕间打瞌睡。
  你不知他从何而来,可他助你脱险,随你红尘,从未离开。
  你轻轻扬起嘴角,抬起手腕,吻过他额上玄金尺木,心中点滴烦闷便如涟漪止于无风,顷刻消散。
  他同你走过万丈红尘,虽不通人言,却颇有灵性,冷时便触手升温,融融一片金光,许你半刻日照,热时便细细一缕,温润如溪,得以方寸清凉。
  他性子沉稳,又不通言语,你偶尔沉闷,便总爱逗弄他,戏称他是小蛇,是黏牙的糖丝线,他总是抬起一双金玉似的眸子,金色祥云似的细尾盘过你的指尖,你竟从那眸中看出些无奈与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