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睁大了眼睛。
  她其实同旁人很不一样。
  平日看她,总是眉眼含笑,杏眸明亮,像是夏日里一片幽竹的绿影,一泓淙淙流淌的清泉,手边总带着一沓极厚的工程图,冷不丁从袖口拿出来,卷成一束,敲在哪个偷懒家伙的头顶上,力道也是极轻,虽说偶尔行些调侃之事,仍让人觉得是位温柔可靠的前辈。
  可若是站在她背后看,便会发现她的背影是这样挺拔,刚毅,纤细的背影藏在一身明艳衣裙下,半点孱弱都寻不见,极亮的银光铺在她面前,温润的元素力拉成雪亮的折线,每一道弧光都泄出三寸寒光,叫宵小之辈胆颤心惊,无敢僭越。
  叫人记起孤灯如豆的长夜,终日卧在眼尾一抹淡灰色的痕路,那修修改改,墨团点点的工程图,担得是璃月百年基业,万民生计。
  她其实像极了帝君。
  若他回首,若他肯放下那些狞恶的过往,认真地看一看从前——
  她曾托他与七七同行,引他融入。
  她曾邀他与帝君同席,共庆诞辰。
  她曾托帝君为他描红,拂他心中忐忑,得观火树银花,人间灯火。
  她也曾胡编乱造,循循善诱,为他指点迷津。
  良师益友,不外如是。
  似有清风袭来,拂去苦痛编织的重重迷雾,叫一双金眸显出澄澈的底色,如灿金色的日光穿透灰白云层,掠过重重林荫,映亮一方明镜似的湖泊。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第94章 伤痕
  ……
  你却无暇顾及身后人万千思绪。
  归终以结界争取到的半息时间,于你已是足够。
  伴生领域虽毁,覆于归离集的简易领域仍可正常运转,虚实交替之术瞬发,银光闪烁,半息之间,横跨千丈!(这就是主场优势)
  天在水立在赤色雷霆滚落的地方,月华流镀的银色刀身抵住漫天流溢的赤色。
  “铮——”
  众人耳边陡然响起金石交击的嗡鸣,交杂着几声不易察觉的破碎声,旋即,晶莹细碎的亮光如新雪一般,扑朔朔落了你满身。
  你瞳孔微缩。
  天在水竟是再承受不住,破碎开来,奔流的赤色再无阻碍,如血河一般咆哮着将你吞没。
  神武被毁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千钧一发之际,你只能横过手臂,挡在面前,身前身后,无数流淌的银光如百川归流,没入你的四肢百骸之中,化为一道水光浮动的薄膜,护在莹白的骨骼之上。
  血河奔流不休,这一刻,你的身影已然模糊在这一片赤色之中。
  沸腾的雷光中,骤然爆发出一点极亮的金色!
  如恒星燃烧,漫流的,灼热的,耀眼的金色。
  金光在你皮肤表面流淌,汇聚在锁骨下三寸,于中心处形成一座金色的漩涡,无数纤细的金线从漩涡中牵出,攀附在每一寸肌肤之上。
  沧桑玄奥的气息骤然浮现,无数玄金色的鳞甲虚影附在你身躯之上,将每一寸赤色雷霆遏在毫厘之间。
  轰!
  那一瞬,你只觉无数爆裂雷鸣之声在耳畔炸响,浅淡的琉璃瞳几乎要被璀璨的金红二色灼伤!
  郁金色裙裾被骤然迸裂的飓风掀起,满头霜发朝后倒飞,玄金色的丝绦牢牢地束在发顶,于裂缝中拉成一道生冷的直线,仿佛利刃出鞘。
  赤雷不得寸进,其上附着的无数古朴雷纹尽数流淌起来,好似沸腾一般,将方正的图纹扭曲成难以辨别的弧线。
  赤雷中突然生出两条黑色细线,一条自天穹垂落,一条自地底横出,二者相接的瞬间,变幻不休的雷纹骤然停止运转。
  嗡。
  一声轻响。
  这是雷霆的号角。
  赤色之中,黑线一颤,再一颤,而后滚雷之中,骤然弹出一道黑色的虚影,其扩散之势,金鳞亦不可止,眨眼间,便触碰到你眉心。
  而后,极重地撞了上去!
  咚。
  这是心脏的悲鸣。
  几乎就在黑影触及眉心的瞬间,你整个人呼吸停滞,莹白细腻的皮肤上浮起衰败的灰痕,周身银光立刻黯淡下去。
  闪烁,熄灭,再闪烁,浓烈的墨色如呼吸般起伏,每一次颤动,都使它贯入更深,像是狰狞恶兽露出锋锐的爪牙,一点点撕裂你的头颅。
  无数黑丝自你眉心散开,顺着神经与血脉在四肢百骸中游走,如一条条小小的毒蛇,尖锐的牙齿扎进每一处血肉。
  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痛而来的,还有一种黏腻的刺痒。
  你晃了一下。
  结界所在之地,高逾千丈。
  身前是几欲突破金光防线的赤色雷霆,体内黑色灵流肆虐,千万双惊恐惶然地眼睛落在单薄的脊背上。
  你的唇角轻轻翘了一下,向前两步。
  身后,魈呼吸微窒,瞳孔不由得一缩,心中腾升起一股极危险的直感,竟顾不得你周身萦绕的凶险雷光,抬手就要抓住你!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千丈高崖,你竟直接纵身一跃!(当年会掉下去的孩子,如今也能为了责任而主动)
  “离大人!”
  郁金烈烈,雪肤玉颈。裙裾盈满凌冽山风,好似一树倾坠的绯红繁花,柔软的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雪白修长的花蕊,月色漫流,暗香浮动。
  可霓裳承了太重的霞光,拥了难以摆脱的晨露,纤巧不再,沉重得犹如山石,朝着嶙峋崖底急剧坠落,满头白发在翠微山色衬托之下,好似早春最后一捧温凉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