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点了点头,石亨这才迈步下阶,跟在于谦的后面缓缓离去。
  远处的绿竹目送着于谦远去,直到不见了身影,才依依不舍的转回身来,谁知和青萝刚迈开步子往回走去,一名小宦哒哒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
  “青萝姑娘,万岁爷让奴婢给您传个话。”
  两人停住脚步,青萝好奇地问:“什么话?”
  小宦喘了口气后,清清嗓子,学着朱祁钰的语气:
  “罚你一个月的月银。”
  “哈?”青萝立时激动起来,“墨又没洒出来,更没污了画,为何就要罚我?”
  “哼,你适才腹诽朕,当朕不知道吗?罚你一个月,都是轻的。”
  青萝闻言,登时语噎,心里一阵发虚。
  小宦传完话,恢复了常态,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低声道:
  “万岁爷是笑着说的。”
  言罢,他含笑转身离去。
  “笑着说?”青萝眼睛一亮,看向绿竹,“那他——没生气?”
  绿竹微微一笑:“他是要你回去央告他呢。”
  ******
  青萝又回到了清望阁。
  上得二楼,门口的小宦似有预料,早早为她打开门扇,走了进去,他背对着她,靠在梳背椅中,手里转着一串云珠,悠悠地闭目养神。
  “万岁。”青萝福了一福。
  椅中的人眼也不睁,嘴也不张,又是那没动静的作风,只听到掐丝珐琅薰笼里噼里啪啦的炭火声。
  兴安见状,笑道:“这天愈发冷了,老奴叫人添把火去。”
  躬身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了门扇,空旷寂静的殿阁内,又是只留他们两人。
  他仍是没动静。
  青萝默默叹了口气,微一思索,计上心来,转到他面前,半跪下身子,也不言语,举起小拳头轻轻为他捶起腿来。
  薰笼里的炭火烧得通红,热气蔓延开来,熏得整个阁内暖烘烘的。
  青萝倒是一点也不冷,只是半跪得久了,腿难免有点酸,便悄悄换了条腿。
  他察觉,轻轻抬起眼皮瞅她。
  她只当没看见,学他那没动静的作风,继续淡定的给他捶腿。
  他终是忍耐不住,啧了一声:
  “这么久了,还只捶这一边,你是想把朕的右腿捶断吗?”
  青萝连忙站起,换了位置,又给他捶起左腿来。
  朱祁钰见她仍不说话,皱起一对剑眉,不悦道:
  “你来,就是当哑巴的?”
  青萝抬起头来,一脸无辜道:
  “奴婢一直在说话啊,哪里哑巴了?”
  “嗯?”
  “万岁不是能听见奴婢心里的话么,要不然怎么知道奴婢腹诽万岁呢?”
  朱祁钰冷哼一声。
  “所以啊,奴婢也不用张嘴,从进门起,心里的话就没停过,全是说给您听的,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依我看,万岁心里能容海,就算被人误会,也不去计较。哎呀呀,奴婢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到您身边来伺候,以前总怨老天让我吃苦,对我不公平,可如今看,它肯安排我遇到万岁,那真是大大的眷顾,顶好的运气了。”
  “你呀。”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捏捏她的小脸,“这张小嘴,真教人爱。”
  “奴婢讲了那么多,难道万岁您一句也没听到吗?唉,敢情奴婢白讲了,真是让人好生伤心。”她故作难过。
  “现下听到了。”
  “那您看——”她凑上小脸,眨巴着眼道:“能不能抵了罚?”
  “想得美。”
  青萝失望的扁起小嘴,微微低下头思量起来,朱祁钰以为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准备哄自己,却见她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道:
  “罢了,罚就罚吧。”
  “哦?”朱祁钰意外,“你舍得那一个月的月银了?”
  “唉,也是奴婢理亏。”青萝起身,背对着他抠起手指,开解着自己:“以为您昨个儿才同奴婢讲了那些知心话,今儿个就瞧上了绿竹,心里不痛快,就骂了两句。您白白挨了骂,罚奴婢点月银也是应当的。”
  他听了后,淡淡笑了一下:“放心,朕绝不会纳她为妃。”
  “为何?”青萝回头。
  “她——”他的眼前浮现出汪后的脸,“太像她了。”
  青萝怔了一下,试探着问:“汪皇后?”
  他不答话,闭眼默认。
  青萝继续试探:“您心里还念着她呢,对不对?”
  他睁开眼睛,望向窗外远山,皑皑积雪勾起往昔回忆:
  “她是朕的发妻,陪着我从藩王走到帝王,还为我生了两个女儿,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念呢?”
  “你们曾经——感情很好吧。”她猜测。
  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夹杂着淡淡的甜蜜与感伤:
  “成婚那年,她十八岁,我也十八岁,十八岁,还是一个什么都相信的年纪。她性子刚直,孤高倔强,最不喜作伪,我那时很喜欢,觉得这种人最靠得住,不管面对何等威逼利诱,她都不会背叛你,因此有时讲话难听些,我也能让则让。可是谁成想——”
  目中陡然划过一丝伤痛,过往的记忆扎得他声音微微发颤:
  “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她竟是反对最激烈的那个……哼,少年夫妻又如何?朕在她心里的分量,终归不如她认的那些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