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业轻咳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噘着嘴红着脸眼睛有泪花的小丫头的肩膀道:“是五毒,其实本公子第一眼就猜出来了,只是这些人偏不信邪,本公子无法,就只能带他们来你这里确认了。你们瞧,本公子就说那应该是蛇吧?你们偏不信!”
  这时候就不提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指着鞋面问夏川萂绣的都是什么样式了。
  仗着身高优势夏川萂瞧不见,郭继业疯狂跟自己的两个贴身亲随使眼色。
  赵立和高强捏着鼻子道:“是,是,还是公子的眼力好,咱们都没瞧出来那是蛇呢,呵呵,呵呵。”
  夏川萂不信道:“真的?”
  高强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不信等砗磲和金书来了你问她们?公子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是五毒虫,正应了端午驱虫的习俗哈哈。”
  夏川萂这才缓和了脸色,擦了擦掉落的泪珠,对郭继业道:“还是公子有见识,端午节礼嘛,又是五个,一猜不就猜出来了?”
  郭继业见小丫头委屈极了,还掉了泪珠子,就夸赞这鞋道:“鞋底又软又踏实,走得快,不累脚,还稳当,真是一双好鞋,川川,你辛苦了,本公子对你做的鞋很满意。”
  夏川萂强调道:“鞋面上的绣品也是很有意义的,脚踩五毒,无病无灾,保佑公子平安的。”
  郭继业强自喜欢道:“是,图案寓意很好,绣的......头一次就能绣成这样,很不容易了。手扎的狠了吧?伸出来给你家公子看看?”
  夏川萂伸出一只指腹上遍布针眼的手指头给郭继业看,郭继业掰着她的手指头拧眉道:“针眼怎么这么大?不像是绣花针扎的。”
  夏川萂:“纳鞋底的时候扎了两个,我就试着纳了两回,其余都是霜华、思墨、砗磲和金书四位姐姐帮我纳的。鞋底太厚了,要用锥子锥出洞来再穿粗针引线才行。”
  郭继业语重心长劝道:“川川啊,你这手,是写字作画的手,若是整日让针给扎的都是窟窿眼,以后还怎么拿笔呢?听本公子的,以后不要拿针了,你想要什么针线,说出来本公子安排绣娘去给你做,好不好?”
  高强也忙帮腔:“是啊川川,你这绣工学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不用再精进了,真的,咱们公子这里哪里缺少绣娘啊,你还是在你擅......”
  赵立捣了他一下,接口道:“就在你喜欢的技艺上面下功夫就行了,对了,我可是听说丑夫又新做了一批纸,谁去要都不给,就给你留着呢,公子去拜访张先生的时候说不定会带上你,你要是画技有退步,张先生可会不喜的。”
  三人轮番劝,夏川萂可算听出来了,就是劝她以后不要在刺绣上下功夫了,就是嫌她女红做的不好呗。
  夏川萂也不是个拧巴的孩子,只好怏怏道:“那行吧,我这几天先放放手上的女红,多练练画吧。”
  郭继业嘴快问道:“你还做什么了?”
  夏川萂:“就绣了块帕子,估计公子你也看不上,就不给您了。”
  郭继业矜持道:“既然已经绣了,怎么好浪费了?你难道还能送其他人?”
  夏川萂看了郭继业一眼,心道打死我都不送你了,回头我就拆了。
  心里狠话还没放完呢,范思墨就带着一个针线笸箩过来了,小笸箩里放着一个绣棚,绣棚上绷着一方大尺寸的烟青色手帕,一看就是给男子用的。
  绣棚靠下的位置绣了一个半成品的绿色......叶子。
  应该是叶子吧?
  高强和赵立两个人互打眉眼官司,都不敢猜这是什么叶子。
  既然拿过来了,夏川萂就故意昂着小脸笑吟吟问道:“两位哥哥猜猜吧?川川绣的这是什么?”
  话虽然是对着高强和赵立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郭继业,明显是想让他猜的样子。
  高强和赵立两个开始一步步的往后挪,郭继业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道:“你们两个来猜猜看,猜中了本公子有赏。”
  高强和赵立咽咽口水,互相推搡了一回,高强仗着武艺高强剩了半招,将赵立推在前头。
  赵立拿着那个绣棚对着光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猜道:“是柳叶,你们看这叶子扁长,还是绿色的,一看就是柳叶。”
  夏川萂冷酷道:“不对。”
  眼睛看向高强让他猜。
  高强借着赵立的手也仔细观察了一回,猜度道:“应该是竹叶...吧?”
  其实他没看出来这哪一点像是竹叶的,但是郭继业穿戴的纹绣大多跟竹子有关,所以他就猜了一个竹叶。
  夏川萂脸耷拉的更厉害了:“不对。”
  眼睛又看向郭继业。
  郭继业可为难了,既不是柳叶也不是竹叶,那这个形状的叶子还能是什么呢?
  郭继业原本想糊弄过去不猜了,晃眼看到夏川萂背后的范思墨对他指了指门后窗台边摆着的一株兰草盆栽,郭继业笑道:“这是兰草叶子吧?瘦长且风骨卓然,定然是兰草。”
  夏川萂对着高强和赵立两个狠狠瞪了一眼,对郭继业展颜笑道:“果然还是要看公子,不错,这正是兰草,才绣了一片叶子,奴婢还打算再绣两片呢。”
  郭继业哈哈笑道:“本公子觉着一片就足够了,这样,你把这片兰草叶子绣完就行了,本公子明日出门就带着它了。”
  夏川萂一听郭继业明天就要着急带在身上,觉着自己送的礼物得到了认可和喜欢,她心里也欢喜,便笑道:“那奴婢今天就收收尾,今晚就托思墨姐姐给公子送去。”
  郭继业点头应允,道:“都可。你这里可还缺什么没?”
  夏川萂摇头:“过几日奴婢就能出佛堂了,奴婢这里不缺什么的。”
  郭继业:“既如此,本公子就回了,你好好在这佛堂待着,到日子就回落英缤纷居,砗磲和金书都等着你回去呢。”
  说罢就转身带着高强和赵立离开,夏川萂送到佛堂门口就止步,范思墨跟了出来,要送三人出佛堂小院。
  在院门口,郭继业轻舒口气,对范思墨正色道:“你劝劝这丫头,好好在佛堂安分待着,别再想着折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范思墨:“......谨遵命。”
  等看不到主仆三人背影了,范思墨先是对着院墙弯腰闷笑了一会,才整了整面上神色,又回了夏川萂那里。
  ......
  端午过后,夏川萂原本满心期待的出了佛堂去看她心心念念的棉花长的怎么样了,但她等来的,却是河北爆发大蝗灾,已经朝广平、河南、东州、青州、兖州等地扩散开了,河东和河北虽然中间隔了小半个广平郡,但现在连广平郡都出现了蝗灾,河东郡还远吗?
  一得到蝗灾已经在路上的消息,张郡守立即召集手下各县乡的官吏和乡豪们商议对策,其中第一个就亲自书写帖子送往国公府邀请郭继业来共商大事。
  毕竟这个蝗灾还是郭继业第一个提出来的,只是当时他没采纳而已,而且,据他得到的消息,他虽然拒绝了郭继业全郡防蝗的建议,但郭继业自己却是带领着郭氏佃户们做了很多防蝗的措施的,比如大力采收蓖麻编织渔网这些明面上的工作,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继续呢。
  在河东郡众官吏和乡豪们到来之前,郭继业受邀来到郡守府,先是客气见礼一番后,不等面现犹豫的张郡守开口,郭继业就主动献上了他整理完善的治蝗四策。
  张郡守心下松了口气,论年纪和辈分,他都是郭继业的爷爷辈,要让他开口跟郭继业讨要一个之前他否决的说法,他觉着抹不开面子开不了口。
  好在这孩子非常有大家风范,明事理懂眼色更愿意照顾长辈的面子,不等他开口就主动现出策略,直接进入正题,免了他的尴尬。
  张郡守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了,不管郭继业献出来的这个“治蝗四策”有没有用,事后他都会替他跟朝廷请功,大家你来我往,相互成全才是皆大欢喜嘛。
  只不过,等张郡守看完这套详细且实施性很高的“治蝗四策”之后,有些惊疑不定问道:“贤侄这四策是从哪里得来的?可否有实效?”
  治理蝗灾古来就有先贤在做了,这一点张郡守自然是知道的,是以他没有愚蠢到跟没见识的庶民们一般去敬什么蝗神,而是思考这水淹和火烧、采卵、捕捉的有效性有多强。
  郭继业道:“小子是从家中藏书中整理出来然后加以完善的策略,并未实验过,是以并不知成效,不过,蝗虫已经到了广平了,没两日就能进入河东境内,不如府君带领我等去广平境内试上一试看看这策略效果如何?”
  张郡守被他这大胆不羁的提议给惊了一下,踟蹰道:“这,本郡是河东郡的郡守,如何能到广平境内施展治蝗之术呢?”
  郭继业拱手道:“府君也是为广平郡的百姓着想,想来广平郡的府君也在为蝗灾头疼呢,府君带领我等去救援广平郡,广平府君只有感恩戴德的,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维护虚名而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遭灾吧?”
  理由都给找好了,张郡守十分心动,但他也没有一言堂一下子就定下来,而是跟郭继业说起张叔景来。
  张郡守叹息:“唉,原本是为族中着想,特地遣了你那先生回邺城替本郡尽些孝义,谁知道竟突然生了如此祸事,唉,老夫悔不听贤侄之言呢。”
  郭继业忙谦虚道:“那个时候,小子也都是些妄言,那时若是府君听了小子之言,小子也拿不出这“治蝗四策”的,府君就更不会信小子之言了。如今蝗虫还未至,小子的“治蝗四策”也拿出来了,府君也愿意采纳小子之言,可见天意在府君,在我河东郡啊。”
  总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张郡守听的心花怒放,对郭继业更喜欢了几分。
  有张郡守和河东郡第一大豪族郭氏提议,其他治下官吏和豪族们也无二话,纷纷派出族中和官署中得力干将跟在张郡守身边听他调度先去广平郡和河东郡边界(其实是广平郡内)去蹲守蝗虫大军,务必不能让一只蝗虫飞过边界进入他们的家园河东郡。
  第110章 第 110 章
  虽然张郡守他们在广平郡严防死守, 并发动当地百姓捕捉杀灭蝗虫。
  但毕竟是临时行动,且这个时候广平县乡的官吏们自己都放弃抵抗了,一些邬堡也封闭起来一同抵御蝗虫的冲击, 没有邬堡庇护的百姓们都在慌忙逃窜, 着实难以组织, 是以蝗虫还是不可避免的向西面的河东郡而去。
  好在张郡守虽然才上任头一年, 但官威凛然,有郭氏打头, 河东郡的各路乡豪们也都服他,张郡守亲自坐镇蝗虫大军即将经过的乡里,按照蝗军的推进路程和距离, 以乡里为单位, 强硬组织起一支又一支的抗蝗队伍。
  郭继业领头出物资出钱粮,网拢飞蝗的渔网郭氏一力承担,且是一下子拿出来的全是成品, 可见郭氏料敌先机,让人侧目同时又不得不让人佩服。
  除了网天空飞虫的渔网,郭氏还提供了夜间易燃且耐烧的桦树皮。郭氏邬堡范围之内有一片很不小的桦树林,郭继业一早就组织人手去桦树林里收集桦树脱落的树皮,是以夜间引蝗的燃料和粮食郭氏也一应承包了。
  至于挖沟引水埋蝗和采集蝗虫卵这等需要人力的活,自然就要由别家承包了, 没道理郭氏已经出了物资出了钱粮还要人郭氏再出人吧?
  而且,郭氏在更西面,要人郭氏调人过来也不现实啊, 所以, 更靠近广平的乡豪们就担任了组织人手地面灭蝗的重任。
  没办法,他们不担任不行啊, 谁让蝗虫第一个落脚点就是他们的家乡呢?
  不好好的组织人手彻底消灭蝗虫,难道任由蝗虫大军将他们的家底都给吃了不成?
  河东郡的抗蝗大业一直持续到夏收开始,虽然偶有遗漏让蝗虫飞到了河东郡内,但小猫三两只,着实算不上危害,是以,河东郡在张郡守雷厉风行果断决断下算是完好无损,胜利迎来夏收。
  看着田野里黄澄澄的麦穗,张郡守得意的哈哈大笑,提笔写下了捷报以及表功奏章,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洛京。
  可惜,张郡守高兴的太早了,洛京那边早就因为今夏各地爆发蝗灾焦头乱额,他们倒不是替百姓们受苦担忧,而是河北周围诸郡几乎颗粒无收,他们的夏税肯定收不上来了。
  如今接到张郡守的奏章,听到河东郡保住了,老皇帝不由展颜,总算不是坏消息了。
  老皇帝大笔一挥,河东郡夏税增加三成,然后将张郡守的表功奏章都允了,另外让朝中文章做的最好的官员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嘉奖张郡守的圣旨,连同加税的批复奏章一同送往河东郡。
  收到奏章的张郡守立即黑了脸,练那篇文采斐然夸他的文章都不香了。
  张郡守又叫来郭继业,将老皇帝的批复给他看。
  郭继业看到这个批复也很无语,他们河东郡治蝗有功难道是做错了?
  保住收成的结果就是加税?!
  郭继业将批复还给张郡守,问道:“府君如何打算?”
  张郡守道:“这是圣旨,必须遵循。”
  郭继业:“......多加三成税,太重了,恐怕百姓们会闹。”
  张郡守:“郡内有驻军,有百姓闹的话那就去镇压吧,恩威并施,应该就没事了。对了,你的嘉奖也一同来了,本来老夫想为你请封功曹之职,但陛下亲任你为都尉,掌一郡之军事,陛下对你隆恩甚重啊。”
  张郡守是知道郭继业身上有校尉之职的,他还是太子伴读,身份上天然就要比别人更尊贵一些,所以,他给郭继业请封的是功曹之职,做他的左右手,辅佐他治理河东郡。
  张郡守手下有很多功曹,有管水利的,有管田亩的,有管畜牧的,有管账簿的,郭继业这个功曹,他打算让他去管粮仓,也跟郡内乡军沾一点边,也不算是埋没了郭氏家传了。
  但是,上面似乎更看重郭继业的武勋底蕴,直接任他为都尉,掌一郡之军事,在张郡守之下,他就是河东郡的第一军事长官了。
  张郡守要用兵,得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当前官场默认的,这个地方都尉,都是由郡守兼任的,这样一郡之军政大权全部都在郡守手中,增加了郡守的权柄,这样才会有“人才”来地方上做官,治理一方百姓。
  现在张郡守组织抗击蝗灾有功,不仅要多交三成的税,还将他手里的权利给分了一小半出去,张郡守此时心中就跟吞了一万只苍蝇一样,咽下去,十分恶心。
  不咽下去吧,又实在噎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