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业眉头轻蹙,眼眸低垂,随意说了句:“姑娘认错人了。”就不再理会,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
  倒是让另一个年纪稍大着蓝的女孩“哎”了一声,郭继业离开的如此迅速,倒是让她想挽留解释都没机会了。
  那个年纪稍小的女孩抬脚就紧追上去,人影交错下,却已经寻不到郭继业的身影了。
  这女孩跺脚懊恼道:“人怎么这么多,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身后那个年纪大的女孩子跟上来,看着她疑惑问道:“沛沛,我怎么瞧着,他好似不认识你的样子?你们不是姑表亲吗?”
  姜沛沛脸颊涨红,强辩道:“他走的时候我还小呢,咱们分别多年,回来后也拢共没见几次面,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是正常吧?茹娘,我听说你们小时候是常见面玩耍的,怎么他也没认出你来呢?”
  许茹娘神情一顿,看着姜沛沛似笑非笑回道:“你们是姑表亲尚且没见过几次面,我们非亲非故的,见不上面也是正常?”
  姜沛沛煞有介事的点头叹道:“你说的很对,要不是今日长公主殿下办的赏画宴会,寻常都见不到表哥的,唉,表哥真是冷酷无情,方才我崴了下脚,眼看就要摔到他身上,他不说扶我一下,竟看都不看一眼的躲过去了,茹娘,刚才要不是你拉了我一下,我可就要出丑了......”
  姜沛沛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许茹娘心头却是不断萦绕着刚才面对面的相会,尽管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上,但眼前男子面容却是和小时候见到的精致小少年重合了......
  他长大了,也,更英俊了,只是瞧着,有些绝人千里的样子......
  郭继业左躲右避的快步踏上楼梯来到二楼,转过一处花木盆栽,寻到楼梯就想继续上三楼,突闻一声轻笑,道:“围追堵截,落荒而逃,郭大将军好不狼狈。”
  郭继业脚步一顿,转头去望,见花木之后的小隔间里现出半个身影来,郭继业先是逡巡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此隐蔽之处,才小声问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也小声回道:“我可不是躲,是无人搭理我,我才来这清静的。”
  郭继业挑眉,还想再说什么,发觉有人在找他,便对这人道:“随我来。”
  说罢,三步并做一步,一个闪身就上了三楼。
  这人也乖觉,亦是借助盆栽遮挡身形,快速随着郭继业消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等到了三楼,郭继业已经在一处案几之后席地而坐烹茶煮水了。
  这人赞叹道:“我是知道这丰楼有三楼的,但上来,还是头一次。”
  郭继业淡淡笑道:“皇孙殿下也不能上的这三楼?”
  皇孙权应萧坐在郭继业对面,笑道:“据我所知,能上过这三楼的,除了陛下就只有太子殿下,我那位三叔,都没有上来过呢?”
  郭继业给他倒了杯茶,随口道:“他上来过。”
  权应萧呷了口热茶,好奇道:“哦?川丫头居然让他上来了?为的什么?”
  郭继业道:“是那日陛下正好在,三皇子在二楼群会宴饮闹的动静实在大,又不依不挠的要上三楼,陛下就将他叫上去训斥了一顿。”
  权应萧喷笑,道:“这等秘事你知道的倒是清楚,你不是才回京吗?”
  郭继业眉眼含笑,施施然道:“都说是群会宴饮了,看到三皇子被皇宫大监叫上三楼的可不算少数,哪里能算的上是秘事了?”
  权应萧摇头笑道:“好吧,好吧,不算秘事,但我在外头没听说这等传闻,可见这丰楼的确是可放心游玩之处。”瞧人家这保密措施做的,愣是没将陛下常来丰楼和三皇子被叫上三楼之事给泄露半分,就一个字,心“安”。
  权应萧看着品茶的郭继业又忍不住笑了,道:“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下头这么多名门贵女,就没想着挑一个做媳妇?”
  郭继业:“无福消受。”
  权应萧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又道:“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躲了这一次,能躲得了下一次?迟早要娶的,何不早些定下来,也好让别人死心?我跟你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公主都嫁了,想也想不了,就只好配个郡主了。”
  郭继业还是那句话:“无福消受。”
  权应萧点头道:“也是,现在得封郡主的,不是太子家的就是三皇子家的,还有几个亲王、公主之女,年龄上相配的,不适合这个时候娶,年龄尚小的,你又等不得,唉,你这不上不下的,也是愁人。”
  郭继业:“我心有所属,不管是公主还是郡主,都不会娶。”
  权应萧沉吟道:“若是她的话,你倒是能一身轻松的摘出来,只是......她可是答应了?”
  郭继业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怎么说呢?跟望眼欲穿等待丈夫归家的妇人也不差多少了,权应萧看了,不由心神震颤,惊问道:“她居然看不上你?!”
  又上下打量他,喃喃道:“不会啊,你这样的仙品,让人趋之若鹜才对吧......难不成是这丫头欲擒故纵?”
  郭继业叹道:“我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她就一定要看得上我呢?”
  权应萧道:“你有什么不好的?她为什么看不上你?来来来,你说说她是怎么想的,我来给你参谋参谋。”
  郭继业可没将自己和夏川萂的故事说给人听的爱好,他道:“你先别操心这些了,你倒是替我想个法子,让外头那些贵女们对我死心才好。”
  权应萧没有听到郭继业受挫的情事颇有些惋惜哀叹,但要他给郭继业出躲避桃花的主意,他还真有一个,同时,也是他十分好奇的一个点。
  权应萧凑近了郭继业,八卦兮兮的问道:“我可是还记得,那年你在我房里,差点被我的丫鬟给吓的厥过去,怎么,你这个怕丫鬟的毛病这些年已经不药自愈了?梦魇呢?还一换地方就做噩梦吗?”
  说到难以启齿的往事,郭继业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慨然一笑,道:“我也原本以为这点子事恐将难以释怀,但真正走出去,发现天地之广阔,人物之灵秀,才明白,以前都不过是庸人自扰,徒自烦忧罢了。”
  权应萧看他神色坦然,感慨道:“看来,你是真的走出来了,你说的人物灵秀,不会就是那丫头吧?哦对了,她以前就是伺候你的丫鬟,哈哈,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怕丫鬟的心病还得要丫鬟来治才能治的好。”
  想到当年为什么要还是毛丫头的夏川萂去做他的小丫鬟,郭继业眉眼更加温柔了几分,道:“倒不是因为她是丫鬟的缘故,而是她这样见心见性,心思坦荡的人,是乐意让人将后背放心交给她的。”
  郭继业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归根结底是内宅龌龊阴私手段让人作呕,他畏惧的是人心叵测难以捉摸,而不是某些特定的人群。
  现在他已经强大到无需惧怕这些,恋慕的人又是个不屑于阴谋诡计的,他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堤防谁了。
  权应萧却笑道:“你既这样说,我也就直说了,我现下正好有一法子可解你现下困境,只是与你名声有些妨碍,但你不是说你心有所属,这点子妨碍也就无伤大雅了。”
  郭继业:“你说?”
  权应萧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才忍笑道:“不如你就装一下,看到女人就面白如纸神思恍惚,闻到女儿香就身虚体弱冷汗涔涔,跟个病痨鬼一样......这样你不就有理由躲避这些贵女了?”
  郭继业盯着权应萧,问道:“你真的相信,一人能敌万人的大将军会是个病痨鬼?”
  权应萧:“唉呀都说了是像,像而已!就是,你见了女人就反应过大,就跟中了毒一样,看着像个病痨鬼,并不是说你真的就是个病痨鬼,没有女人靠近的时候就跟常人一样,一有女人靠近你就虚弱不堪,这样人家就知道你不行......”
  郭继业凉凉道:“你才不行。”这什么馊主意!
  权应萧老神在在道:“我行不行,我家满院子的夫人侍妾们知道......你还能想出比我这个更好更一劳永逸的法子?”
  郭继业沉吟:“......真的会有人相信?”
  权应萧:“为什么不信啊,别人不说,就说你们国公府里,当年的老人还有许多吧?你那什么毛病她们就都不知道?现在不过是回京见到女子多了,老病复发而已,放心,你只管自己装自己的,她们自己会给你找因由的。”
  郭继业还是犹豫,倒不是他不愿意装,而是,他是真的不相信会有人真信这种一看就很愚蠢的借口。
  郭继业:“再说吧。”
  权应萧哼哼道:“你可快点做打算啊,才高的人大多气傲,将心比心,我是不乐意我家王妃被哪个臭男人觊觎的,人家现在在宫中出不来,等出了宫,一看,豁,自家养的好好的大肥猪被一群白菜给拱了,不得闹心死?”
  郭继业没忍住唇角狠狠抽动了一下,道:“你真是越发会说话了。”
  权应萧揉揉脸叹道:“我也就只能在你面前这样说说了......”
  第220章 第 220 章
  宫外京城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宫内,要夏川萂说,并不算太平。
  可能是有人护着, 有些纷扰并没有到达夏川萂面前。
  她偶然听见漪兰宫外似有人求见, 但被玉嬷嬷给挡回去了, 等夏川萂问起, 玉嬷嬷就回是宫内贵人有人慕名求画,因她现在正为庆宇帝作画, 不便分心,便自作主张的将之给劝退了。
  说罢还要给夏川萂道歉,毕竟是她擅自为夏川萂做主, 有越俎代庖跋扈倨傲的嫌疑。
  夏川萂却是松了口气的, 巴不得除了作画以外玉嬷嬷能替她做了所有安排,这样她就能不听不问装个除了一双眼睛什么都无知无觉的哑巴聋子,才好四处不得罪, 好生画完她的画顺利出宫,这才是真正的顺遂平安。
  于是夏川萂就好生宽慰了她一番,还随手做了一副小相给她做谢礼。
  她算是两手空空进宫的,除了以画作谢礼之外,也拿不出什么来了。
  为了能准确的画出人物的形态、特征和表情的细微之处,也就是为了能将庆宇帝画的更像, 夏川萂提出要观察庆宇帝是如何处理政务和休息的,庆宇帝什么时候觉着合适,就什么时候让人去叫她, 庆宇帝觉着这要求新奇有趣, 加之他也想当场看看夏川萂是怎么画他的,也就同意了。
  当然是在处理非重要政务的时候。
  是以, 在端敏长公主丰楼大宴这一日早晨,庆宇帝就遣人去召了夏川萂来给他作画。
  夏川萂来的很快,画纸画笔画墨都不需要她亲自拿,只要吩咐一声,胡祥和玉嬷嬷两人专门从内府挑选来伺候她作画的六个小内侍就会手脚麻利的给她准备好一切,然后她就可以一身轻松的带着蒲草和幽雨两个宫女去太极宫了。
  夏川萂到的时候,庆宇帝正扶着范斋的手在太极殿中转圈圈,见到夏川萂,就无奈道:“太医说朕的身体最忌久坐不动,就要朕用完早膳之后走动百步,助益活血。”
  夏川萂恭维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太医这话再不会错的。”
  庆宇帝微微气喘,道:“你这俚语说的可比太医那长篇大论好听多了,嗐,为了能多活些时日,朕也只好从命了。”
  范斋听了庆宇帝这话,忙惶恐道:“陛下!”
  庆宇帝抬脚踹了他一下,不喜道:“朕现在连抱怨两句都不行了?”
  范斋挨了这一脚,腰弯的更低,虽然卑微但仍旧反驳道:“那您也不能咒自个儿呢,奴婢听了心里难受。”
  庆宇帝骂道:“你心里难受,指不定谁心里乐呵呢......”
  在庆宇帝和范斋主仆两个斗嘴的时候,夏川萂已经找了个便于观察的角落坐好,并让人架好画架子,开始作画稿了。
  庆宇帝走完一百步,捶着老腰一瘸三拐的来到夏川萂背后,看到夏川萂手指间正夹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细条条在画纸上涂抹,看了好一会,才迟疑问道:“你这画的是...眼睛?”
  夏川萂介绍道:“是画的您侧身时眼睛平视张开的轮廓,这个是额头,这个是眉骨,这个是鼻梁、鼻头,这个是嘴唇,这个是下巴......陛下这额头长的真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真正的贵人之相,我还从未见过有谁天庭长的比您的更好的。”
  范斋笑道:“瞧您这话说的,这世间,也就只有一个陛下,谁的天庭能长的比陛下还好呢?”
  这马屁拍的,真有够盲目的。
  但夏川萂那话,本来也就是趁机拍马屁,所以她也真没资格说人家范斋什么。其实庆宇帝这额头长的是好,但并不是独一无二,因为面相这东西,是能遗传的,至少她就知道,权应萧的额头和鼻子长的就跟庆宇帝一模一样,一看就是血亲。
  现在,夏川萂就顺着范斋的话说道:“您说的是,我就喜欢画这种独一无二的人物儿,画出来的画作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会倍儿有成就感。”
  范斋呵呵笑道:“夏女君真是率真可爱,咱家很是喜欢......”
  除了侧面五官描绘,还有正面,半侧面,甚至是背面肩膀和头颅的描绘,就是为了能全方面的抓取庆宇帝身上可以表现他的性格和身份的特质。
  夏川萂将已经画好的每一幅画稿给庆宇帝仔细解释,又列举了接下来的作画计划,听的庆宇帝连连点头,夏川萂兴致上来,还随手给庆宇帝画了一副他半歪不歪的抬脚去踹范斋的简笔画,笑道:“我觉着陛下这个动作特别传神,看似惩戒奴仆,实则举止亲密,态度戏谑,非经年朝夕相处不能养出如此默契,陛下能有如此忠心厚情之仆相伴,足见陛下仁义两全的性情,这样,您正面画像的基调就可奠定了......这就是我要观察陛下日常行动神态的意义所在了。”
  庆宇帝喃喃道:“仁义两全......”
  范斋却已经悄悄背转过身去拿袖子抹眼泪了。
  看的夏川萂直挠头,不知道是她哪句话触碰到了这两人敏感的神经,让他们都感慨万千起来了。
  夏川萂正在和甲方爸爸仔细核对画稿方案呢,就听有内侍来报:“御史大夫范大人求见。”
  庆宇帝放下画稿,夏川萂也放下笔,一面吩咐跟她来的小内侍收拾画具一面要起身离开。大周朝没有丞相,但有三阁老,尚书令、太师、御史大夫三职位平分丞相之权,为文臣之首,可见这御史大夫官位的分量。
  既然是御史大夫范大人来求见庆宇帝,说的应当是朝廷大事,夏川萂很有眼势头,自觉躲避一二。
  庆宇帝却是一手压在了她的肩头,道:“你不是还要观察朕处理政务的时候是何等模样吗?机会难得,就留下来看一看吧。”
  夏川萂:“......是。”
  庆宇帝既然话都说了,夏川萂自然要遵命留下来。但她将席子朝后挪了挪,退出了正殿范围之外,去和郎官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