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听劝,一脸无奈地支起上半身,勉强坐得有几分模样,“知道了——”
  这声尾音拉得极长,大抵所有人都听得出他心里的不情愿。
  不到十分钟,原本空旷的大堂就被坐得满满当当。
  林老爷年轻时是个风流人物,娶了四房太太,光是这四个太太就给他生了五子七女,更不要提外头还有许多没上户口的私生子女。
  林老爷把权衡之术玩得极好,几房太太见了都是笑,还能手牵手一起搓麻,言笑晏晏,丝毫不见外人揣测的龃龉阴私。
  小辈们年龄差距比较大,大房二房的年纪大些,聚在坐在偏厅谈公事,三房四房的年轻人就围在大堂的茶几边闲聊。
  气氛正火热,大门忽然打开。
  一根漆黑的乌木手杖立在地上,发出“吭”“吭”的声音。
  大堂的所有人登时站起,不约而同地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林老爷年近耄耋,身穿黑色金丝滚边唐装,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梳得板板正正,看到眼前的一切,精明的双眼目露满意之色,手杖轻点,“上桌吧。”
  众人纷纷点头,笑得谨慎又刻意。
  等林老爷走进别墅,大门却还是没关。
  羊毛卷女生按齿序排在最后,瞥了眼大敞的门,又偷偷瞄了眼年迈的父亲,这才撇撇嘴环住手臂,“门怎么不关?”
  说话间,一只脚踩在门口的浅棕色地毯上。
  仿佛是从冰窖里出来的,来人浑身都是寒意,他低着头,两手一拍袖子,冰冷的水珠落在地毯上,仔细看,才发现青年浓密的眼睫上也坠着一滴水。
  一向体贴的佣人没有一个上前。
  来人就这么自顾自的在门前抖了抖水,像只落水狗。
  走在前面的林老爷听到后面的声音,转过头。
  跟着他的家人们自然也转过了身。
  青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闯进了一个不该来的场合。
  他抬起脸,明艳的桃花眼轻轻眨了一下,好看得叫人心发紧,“抱歉,我不知道……”
  青年的神情很诚恳。
  他忘了今天是小年,林家逢年过节,都会举行“家庭聚餐”。
  背对着林老爷的几个年轻子女不可避免地露出些许惊艳,但很快又将眼神转变为隐隐的怨毒。
  几个年长的子女倒是没什么表示,但也没把视线落在青年身上。
  “怎么回来了?”林老爷站定不动,相隔数米,沉沉地问了一句。
  青年没有上前,薄唇被冻得隐隐发白,“妈说不太舒服,我回来……”
  柔和的声线顿了一顿,“带她去医院检查。”
  “那就快去。”林老爷扭头,没理会青年浑身上下被雨淋的狼狈,“让司机载你们。”
  青年愣了一下,一滴水珠顺着他柔和的下颚线滚进衣领,冰得他恍然清醒,点头应下:“好。”
  他转身上楼,脚步无声。
  隐隐约约的,从身后传来一句:“阴沟里的老鼠,就是上不得台面。”
  青年没去想说话的人到底是谁,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径直上楼。
  林老爷除了四个明媒正娶的太太,还有一个情人。
  本来是要领证的,临门一脚,情人发现他有家有室,还有四个老婆,一气之下怀着孕跨海跑了。
  林老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最厌恶这些蹬鼻子上脸的。
  无需多做什么,只要在人前表表态,自然有人帮忙蹉跎。
  可人确实是傲气,生生熬了六年,直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处求医,才不得不回到锦城。
  六年,足以把当初的喜欢完全抹去。
  连着她生的儿子,林老爷也不大喜欢。
  只是占有欲作祟,非得让人留在自己身边,在这个空寂的老宅待到死,才能缓解当年丢了面子的不甘。
  “妈。”林冉青敲开房门。
  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女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眼角眉梢,尽是抹不去的风韵。
  听见林冉青的声音,浅眠的女人半睁开眼,伸手把走到床边的林冉青拉着坐下:“怎么一身的水,外头落雨了?”
  “一点小雨,没什么的。”林冉青帮母亲掖好被角,声音很轻柔,“你怎么样?我已经叫好车了,跟我去医院检查吧。”
  苏曼虚弱地点头。
  她的心脏从小就有问题,被父母抛弃,多亏戏班子的班主捡回去才得了一条命。
  如今年纪大些,更是玻璃做的玫瑰,三两天就得让私人医生走一趟。
  可今天是小年,阖家高兴的日子,林老爷不准医生上门。
  只能把电话打给儿子。
  林冉青扶着苏曼出门,没让林家的司机送。
  经过大厅的时候,从餐厅里传来林家人欢笑的声音,温暖的灯光从餐厅里蔓延出来,徐徐落在林冉青脚边。
  母子俩默契没有说话,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别墅。
  *
  圣玛利亚医院,是锦城最好的私立医院。
  林家做的是从事医疗器械的生意,和医院自然关系匪浅,苏曼的病,从回锦城后,就一直在这里复查。
  “vip区也做了精准划分,您刚才的体检区在楼下,这一层是重症区……”
  一队白大褂浩浩荡荡地从医院洁白无瑕的走廊穿过,领头的正是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