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啧声:“我从不觉得我是君子。”
她反倒愣住了。
陆景明嘴角上扬:“可我即便不是君子,今日也是坦坦荡荡。三姑娘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是他送上门来的……
温桃蹊盯着他:“林掌柜为什么要向你打听我的消息?”
他肩头一耸:“我起初以为他在外游历行走,听说了三姑娘的名声,有心交好,正好我与泽川是交情匪浅,他自然写信向我询问。”
起初以为,那也就是如今不这么以为了。
温桃蹊眸色一暗:“那今天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她问了一声,只是略顿了须臾而已,又接上自己前头的话去:“陆掌柜当初拿林掌柜当朋友,替他打听消息,也不告诉我们,遮遮掩掩,暗中行事,可你今天突然挑明了,换句话说,你不拿林掌柜当朋友了?”
她果然聪颖。
温长玄也是眉心一动:“如今林掌柜在歙州城中生意越发红火,阿兄却不拿他当朋友看了?这是什么缘故。”
“你们兄妹两个……”陆景明吃了口茶,摇头咂舌,“我既然说了,就都会告诉你们,也不用一唱一和的来套我话吧?”
温长玄已然把先头的事情听了个大概的,本来就对陆景明有诸多不满,只是明面儿上也不好怎么发作,总归还是要回家告诉了大哥,让大哥去找陆景明的麻烦,毕竟今天人家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打算交底儿的,难不成眼下就掀桌子尥蹶子,给陆景明大大的难堪吗?
可陆景明这样理直气壮,实在叫温长玄心中不快。
他声儿一并沉下去:“我无意套你的话,但的确是你别有居心的接近我妹妹在前。阿兄——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你和我大哥多年的交情上,也看在你今日肯坦诚相告的份儿上,难听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听吧?”
陆景明斜眼过去:“你打算让我听什么难听的话?”
温长玄多少知道他,脾气古怪,笑着骂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可欺之辈。
他犹豫了下,越发捏紧了拳。
温桃蹊拦了两句:“我们也并不想同陆掌柜吵架拌嘴,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大哥也还要跟你相交的。”
陆景明声儿淡淡的:“我的确不拿他当朋友了。”
他没头没脑的,突然又把前头的话接了过来,像是方才与温长玄险些起争执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她揉了一把眉心:“我比较想知道,林掌柜是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事,让陆掌柜觉得他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呢?毕竟当初他一封书信,陆掌柜就肯替他来打听试探我,甚至不怕我大哥有所察觉,与你翻脸。如今林掌柜到歙州月余,你又不肯拿他当朋友了?”
“十恶不赦的事情是没有,可有些利用和算计,我多少知道。”青瓷小盏又在陆景明的手上滚过一回,才轻放回面前的圆桌上去,“泽川先前也往我府上说过些事,我私下里也调查了一些,他的的确确是利用了我——他如果是真心喜欢三姑娘,便是借我的方便多打听些,尚可玩笑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偏又不是。三姑娘,你做人做事,似乎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的,难道有人利用了你的真心,算计了你的一番情谊,你还会拿人家做朋友?就比如……林姑娘?”
他好端端的提起林蘅,虽然只是拿来打个比方,这也让温桃蹊秀眉紧蹙,十分不悦:“林蘅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干那样的事,说咱们的事儿就说,陆掌柜拉扯旁人做什么?”
陆景明揉了把耳朵,把她的话放在舌尖儿上品,发觉他很喜欢听她说咱们。
他无声的笑:“我随口一说,三姑娘不必动怒,林姑娘自然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三姑娘这么重的戒心,也不会真心待林姑娘好。”
温桃蹊就是懒得跟他扯林蘅,她不愿意任何人随意的评判林蘅如何,尤其是从前利用过她,算计过她的人。
于是她白一眼过去,岔开了话题:“那后来呢?第一次在青雀楼中吃饭的时候,我与陆掌柜交浅言深,你就应该知道,我戒心甚重,不大轻易与人交心,那之后就不该再来试探我——你们还想试探出什么?你该提点林掌柜,少打我的主意才是。可是陆掌柜的簪子,照样送进了小雅居,还有前两日我没收的那只兔子,你甚至为此躲了我大哥好几天!”
她话到后来,咬重了话音,足可见耿耿于怀。
陆景明反手摸着鼻尖儿:“知道三姑娘心思重之后,我的确提醒过林月泉,要真是动了心,只怕要多下些苦功夫,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为好,之后种种……”
他声音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她。
温桃蹊只觉得眼前一时恍惚。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笑,正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陆景明时,他挂在脸上的。
眯着眼,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叫人如沐春风。
虽然笑未达眼底,却异常温暖。
她是在孤冷中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林蘅带给她的那些许慰藉,并不足以叫她取暖。
所以当日在府中一眼见到陆景明时,她心头一滞,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贪恋那样的温暖与美好。
只是她忍住了,她更知道她不能。
这天下,从来无欲则刚,何况当年她就是贪恋了林月泉的那张脸,才把自己和温家,亲手送上了绝路。